冬夜寒风呼啸,室内温暖如春。
赵云惜放下钱罐子,听从孩子的召唤,躺进被窝。
她趴在床沿上, 还有些不肯睡,和小白玩诗词接龙的游戏,一人说上句,对方接下句。
赵云惜挽起袖子,兴致勃勃:“看我把你虐哭!"
小白圭趴在她怀里,嘿嘿笑:“比就比!"
他没再怕的。
赵云惜陪他玩,也没有折腾他的意思,先从很简单的“夜来风雨声"开始。
没想到小白圭接得很好。
想到他在背唐诗,她心中了然,故意逗弄他,往“江南可采莲”上面引。
张文明在旁听着,也忍不住加入战场,跟他们一起玩。
小白圭趴在娘亲身上,脚搭在张文明胸腹上,白皙的脚丫子一晃一晃。
赵云惜挖空词汇,只得偃旗息鼓:“困了,睡觉吧。”他的诗词储备量根本不像三四岁的小孩。
白圭乖乖窝在她怀里,闭上一只眼睛装睡,奶奶气道:“龟龟睡着咯。”
赵云惜好笑,亲亲他脑门,闭上眼睛:“睡!”
室内便安静下来,一时只听见绵长的呼吸声。
隔日,依旧大寒。
赵云惜起身去灶房做饭,就见李春容正在裁纸,她瞧着像是衣裳的模样。
“这是……..……”总不是做纸扎吧。
“今年格外冷,我看你爹腿冻青了,给他做套纸衣,套在羊皮袄里面,还保暖些。”李春容絮絮道。
赵云惜搜索记忆,发现她小时候也穿过纸衣,套在里面确实保暖。她猜测是因为不透气,所以才保暖。
“娘,你真厉害。”她笑眯眯地夸赞,看着李春容就着灶房的热乎气,认真做事。
“厉害啥呀,你们读书人才厉害,我一辈子都佩服会咬文嚼字的人,这么冷的天你起床干啥,明天我给你端床边去。”
李春容看着她从二院走出来,鼻头就冻得红红的,有些心疼。
“没事,我扛冻。”赵云惜看着灶膛还在烧火,就打开锅盖看了一眼,煮了粥,蒸了蛋和馒头,便是是洗好、切好的萝卜和肉。
见粥煮得差不多,赵云惜就开始炒菜,猪肉煸炒出油,要微焦的状态吃着才不腻,炒出来的油脂用来炒萝卜丝,又软和又香。
炒肉的香味一出来,就见从雪地里跑出来一个扭着屁股的小猫患,它站在灶台旁,冲着赵云惜喵喵叫。
“喵~”肉啊!
赵云惜看着稀罕,戳戳它小脑袋:“不许给我哇哇叫,老人动筷你才能吃哦。
“喵~”小猫咪不管。
门吱呀被推开,就见张文明把小白圭夹在腋下,两人冲了近来。
小白圭还嘎嘎直乐。
看得李春容想打人:“那是个孩子,你就那么随意?"
张文明满脸无辜。
他洗了手,帮着端菜、盛饭,忙活地不亦乐乎。
李春容看着小夫妻俩一道忙活,没忍住嘿嘿笑,打趣道:“你爹这辈子都没帮我端过饭,混像我活该问候他!”
顶着满头雪回来的张镇:?
“咋了咋了?”他问。
小白圭拍拍肚子:“肚子说它饿了!”
“甜甜还在睡?”赵云惜问。
冬天天冷,人也跟着懒,小孩就是爱睡很多。
"嗯,给她留一碗在锅里就行。”灶下还有余温,等会儿醒了,再热一遍也是行的。
赵云惜点头。
几人吃过饭,又各自散开,李春容还在做纸衣,而张镇就揣着手,溜溜达达地出去玩了。
他们三人回房接着看书去了,还要把作业写了。
“巴山楚水凄凉地………………”她下笔,险些跟着Baby can youkiss me,她顿时没忍住笑出声来。
张文明表示大为震撼,原来真的有人喜爱练字到看见就会笑的程度。
“想吃甘蔗了,在炉子上烤一烤,热乎乎吃一根。”一惦念上,反而真的馋了。
张文明望着外面的大雪,有些犹豫。
“我给娘亲拿!”小白圭起身,噔噔噔往外跑,不等娘亲拦,便冲进了雪里。
赵云惜担心他受凉,担心他摔倒,连忙起身往外追。
撩开门帐子,就感受到扑面的风雪,小小一只的患,提着长长的甘蔗,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甜甜。
“娘!快回屋!好冷的!”小白圭甜滋滋地喊,颠颠地跑过来。
赵云惜连忙出来接他,接过甘蔗和患,都接到怀里,又接过甜甜手里的刀,连忙道:“多危险,你俩。”
甜甜嘿嘿一笑,冻得缩着脖子,扭头就回厨房陪奶奶去了。
张文明也跟着冲出来,无奈道:“娘俩都是急性子,我鞋都还没打算穿好,你俩都飞二里地了!”
赵云惜皱着鼻子哼,把甘蔗砍段,放在火炉上烤着。
“云娘,晌午喝鲫鱼汤不?”
“喝!”
“好勒~”
中午果然做的鲫鱼汤,对着豆腐炖,鲜香味美,吃得人心口都暖融融。
下午雪又停了。
赵云惜就带着白圭去林宅读书,张文明撑着伞,把两人送去,再撑着伞回来。
“相公不必忙,你这样受冻,我心疼。”她轻声道。
张文明不置可否。
赵云惜也只得作罢,她进了书房,大家正在如痴如醉地背书,赵云惜也跟着背。
冬日天寒,出不得门去,只有缩在书房里看书,偶尔能够伸出头,闻闻外面沁?的空气,都觉得神清气爽。
“仔细伤了鼻腔。”小孩鼻腔幼嫩,这样冷的天气,呼吸时会很疼。
果然林妙妙捂着鼻子回书房。
“好冷!”
书房正厅,林修然身形消瘦,正端坐着,面前摆着许多书信,他盯着其中一封。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林修然烦着手,捧着薄薄的信纸,却像是有千斤重。
“今年的冬天越发冷了。”
他低声道。
紧接着,他收起桌上的书信,提笔,重新写了一封又一封信。
林子坳亲启、赵云惜亲启、张白圭亲启、吾妻亲启。
将一切安排妥当,天色已经擦黑了,他轻轻擦拭着手中长剑,缓缓入鞘。
隔日,天色大晴。
赵云惜和白圭来得早,刚一坐下,就敏锐地发现夫子又隔着窗户在盯他们。
她连忙坐正背书。
还戳了戳正在叽叽喳喳说趣事的林念念,感受到夫子的死亡凝视,顿时安静如鸡。
“云娘,你出来。”林修然道。
赵云惜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有些战战兢兢地跟着去了正厅,坐在夫子面前。
“你先前做的鸡蛋糕和炸鸡极好吃,多给我做些,把炸鸡放在窗台下冻着,明日拿来给我。”林修然沉声道。
赵云惜应了一声,琢磨:“冰天雪地的,您为何要出远门?”
林修然这才有些意外地打量着她:“你倒是聪慧。”
"我往南边去,你晚上回去就做,明天一早就冻得很厚实了。”他又补充。
赵云惜有些莫名,心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却没有串联起来。
她揣着满腹疑惑回去听课了。
晚间回去,她先是让李春容帮着她买小公鸡,又请张镇帮忙杀了,这才开始忙碌着炸。
一边炸,她一边在思索。
冬日天寒地冻,人们非必要不会出行,并且再有两个月就过年了,更加不会出行,那有什么事,让夫子必须得走。
南边,打仗,王阳明。
她锤了锤脑袋,有些想不起他具体的生卒年。但林修然表现的反常,肯定有什么原因在。
她穿越后,觉得记忆都好上几分,可关于王阳明,她知道的更多是“格物致知”、“知行合一”、“龙场悟道"等等。
赵云惜烤着鸡蛋糕,半晌没想明白。
她怔怔地发呆。
但冬天出行,实在要命。年轻人尚且撑不住,更别提老人。
她还是想去问一问,留一留,她很感激林修然,让她在明朝也有书读,他看似严厉,却对她和白圭如同亲子。
他包容了她所有的离经叛道和反骨。
赵云惜将炸鸡和鸡蛋糕做好,放进背篓里,回屋把自己裹得厚厚的,提着剑,带着福米,便要出门去。
张文明连忙道:“你做什么去?”
他连忙穿衣裳。
“爹,随我们一起去!”他喊。
小白圭见娘亲开始穿衣裳,就已经预料到,已经很乖巧地把自己披风穿上,跟着往外走。
天色擦黑,阴沉沉的,入目一片雪白。
赵云惜迎着风,背着的背篓被张镇拿去,她就抱起白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林宅走去。
渐渐地下起雪来。
三人用围巾将脸裹住,慢慢前行。
等到林宅时,天黑了,雪大了。
“砰砰。”她敲门。
“谁呀?”门子问着,就打开门来看,见是赵云惜顿时吓了一跳。
“赵娘子、张小少爷,快进来,怎么满身都是雪。”
赵云惜道谢,接过背篓后,笑着道:“刘二你帮我安顿下我爹和我相公,我先去找夫子了。”
说着她就牵着白圭的手去书房了。
书房正厅的灯还亮着。
她立在门外,能看见橘黄的光芒。
听到丫鬟禀报,说是她和孩子是冒着风雪来了,连忙开了书房门请她们进来。
“这么冷的天,你这浑身是雪,太不爱惜自己身体了!”林修然满脸不赞同。
“还有你,张白,怎么不劝你娘?”
赵云惜放下背篓,将里面带来的炸鸡和鸡蛋糕给他看,并不回他抱怨的话,而是问:“夫子,都在这了。”
林修然看着还冒热气的炸鸡,心中滋味复杂难辨,她真是个傻孩子。
"先生病了,我吃着觉得这两样新奇又好,想送给他尝尝。”林修然声音淡然。
先生多次上折子,祈求回乡,却一直没被批。他不是胡闹的人,如此急切催促,怕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他想去看看,听他再讲一回。
赵云惜立在书桌前,看着桌上正在练的大字。
"志不立,天下无可成之事。故立志而圣,则圣矣;立志而贤,则贤矣;志不立,如无舵之舟,无衔之马,漂荡奔逸,终亦何所底乎?”
她哑然。
她不懂古时的文人气节,自然探不到林修然内心真实的想法。
看着桌上的字,她陷入其中。
林修然见她看得认真,笑着道:“这是先生的字,清婉通神,堪为临池模范....."
“给你俩备的字帖,你多学学,也能长几分灵秀。”
夫子还是个嘴巴毒毒的夫子。
“冒昧问一句,夫子是什么样的病症?”她不通医理,但有时古代的绝症就是能用现代的常识治。
林修然沉默片刻。
“阴阳两虚型肺病。”
在此时简直是绝症中的绝症。
赵云惜听罢,也有些可惜,肺痨这病确实很麻烦,还是个富贵病,你好生的养着没什么事,若是劳累、严寒,还真是不容易好。
"王先生得了肺痨,你明年开春再送也不迟。”她盯着夫子的眼睛慢慢说。
她对肺痨的了解,仅限于红楼梦中对林黛玉病情的猜测,她们那时候寝室的一群舍友,还专门搜了怎么治肺痨。
有说肺痨的,又说先心病,她们都搜了。
略记得一二,具体却不太清楚了。
"我看杂书中有些,此病要用补天大造丸的方来治,具体的不大清楚,那时候年岁小,只扫了一眼。”现代医学发达,能扫一眼,也是对林黛玉太过惋惜,恨不能穿进书中救他一回。
林修然笑了笑:“无事,我就去看看他。”
陪他走一程。
赵云惜欲言又止,低声道:“人活着,才能看到以后,夫子,我们在家等你。”
张白圭纵然不知发生什么,但他察觉到气氛不对,便循着娘亲的话,奶里奶气道:“我们等夫子回来!”
林修然摆摆手,示意她们出去。
赵云惜抿了抿嘴,手里拿着字帖,立在书房的窗户外头,她还记得头一日进林宅,他风骨如竹。
她一步三回头,还是走了。
隔日。
赵云惜早早来书房,却得知夫子已经架着马车离去,顿时心中酸涩。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谁都拦不住。
白圭望着苍茫的大雪,牵着娘亲的手,软软糯糯大道:“这样大的风雪,昨夜娘亲为了心中一点担忧,不也来了吗?"
大家都是一样的。
赵云惜摸摸他小脑袋。
"气节......气节!”她好像要好好了解一下了。
上班后,她变得圆滑世故了。
从不曾有这样,千里迢迢,只为给自己敬佩的人送一口炸鸡吃,听他讲一回话。
她不懂。
“四书我们串的差不多,年前天太冷了,我们先复习,年后再学五经。”
林子坳没想到进度这么快,他那时候用了两年才把四书给讲透。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讲的太粗略了。
但该讲的确实都讲了。
只能说这一批学生太可怕了,天资远胜他当年的同窗。
赵云惜跟着他复习一遍,林修然的悄然离去,对林宅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一切还照旧。
只是偶尔,担心地望着窗户时,却没有死亡凝视了。
林念念都有些不习惯,她小声嘀咕:“云姐姐,也不知道爷爷什么时候回来了,我想他了!都没有分开过这么久!”
赵云惜摸摸她的脑袋:“那就给他写信。”
林念念顿时高兴起来,兴冲冲地回去找甘玉竹,结果失望地回来:“漂亮奶奶说没有地址哦。”
他是移动的。
赵云惜也跟着担心,到处冰天雪地,他带的物资也不知够不够。
几日过去,天放晴了,绣娘又带着她的绣绷子和绣花针出现了。
“啊,这世界上为什么有绣花。”
她在心里嘀咕。
“今天我们学着绣兰花,它看似简单,实则很难。"
赵云惜给予肯定。
确实很难。
她下课就跑,一秒都不想多留,甚至想把这堂课给删了,但是夫子不许,说是学不会,但是要懂,一是有话题,二是不被人骗。
她深以为然并且还想把这节课给删了,只能捏着绣花针继续上课。
而且还被拿来磨她性子,说是修心。
赵云惜回书房,抱起裹得像个熊患的龟龟。天气冷了,那真是里三层外三层,直接裹得圆滚滚。
“走吧,回了。”
短短五里路,两人来回走了近半年,熟悉到路上的村民都认识俩人了。
冬日,到处都没人,就连鸟鹊也失了踪迹。
赵云惜一张嘴就吃一口冷空气,只得抱着白丰不说话,他乖乖窝在娘亲怀里,因为穿得太厚,把胳膊架起来,都圈不住娘亲的脖颈了。
两人到家后,进了暖融融的厨房,感叹道:“这天可真冷啊。”
李春容在炸面窝,闻言笑着道:“等会儿喝碗热乎乎的大骨汤就好了,你二哥今天送来的,说你好久没去买肉吃,连忙给你送来,我就说先前送的半扇猪刚吃完,还不馋肉。”
赵云惜知道是她娘想她了,在催促她回家一趟。
“那正好和萝卜炖了吃。”她道。
这时候的萝卜,很是清甜好吃,赵云惜切了一段青头来吃。
“嘶,辣辣的。”有点烧。
白圭和甜甜并排坐,见她嘴动,就好奇地望过来。
赵云惜给两人也切了两块,让他们抱着哨。
李春容一抬眸,发现三人并排坐在一起,跟小猫咪一样在啃萝卜,顿时有些心疼:“我明日去江陵买些点心,桃酥吃不吃?你们饿了吃点心,干啃萝卜也太可怜了。”
赵云惜笑了笑,点头:“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