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等顽劣孩童, 我不教,”他指着小白圭,神色执拗。
张诚神色愣怔,略有不解,笑着上前询问,就见老汉言辞激烈:“早知是他,我便不来了。”
赵云惜面色也冷下来,自家孩子被人指着鼻子骂颜亲,她愤怒地咬着后槽牙。
“既然先生不教,那我家孩子也高攀不上,此事自不会再提。”
她那里想到, 有这么巧的事,见张诚面露不解,便将在江陵县发生的事一一告知。
张诚叹气,却还是上前诚心来劝,但这老汉仍旧面色冷漠,打量着母子俩的眼神格外鄙夷不屑,冷声斥责:“有抛头露面的市侩母亲,会两三个字便要贻笑大方,你懂什么是圣贤文章!他能有几分才情,我断然不教。”
小白圭不许别人说他娘亲,闻言也极为生气,他抿着嘴,握着娘亲的手安抚,却仍旧端正有礼的作揖:“先前略有冲突,是白圭和先生没有缘分,若先生再口出恶言羞辱我娘,白圭年岁虽小,却也生的一双拳头。”
赵云惜见他气愤地脸颊都憋红了,心底的气就散了,她俯身抱起小白圭,面对老汉时,已经恢复心平气和,轻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劳烦爷爷送先生回去,这是备的拜师礼,虽然有缘无分,但礼节不能忘,爷爷一并送去吧。”
说完她就抱着小白圭回去,免得老头气极了,说一些攻击人的话,伤害到孩子就不好了。
看着张诚把老汉送回去,此事只得暂时按下。
但心里窝了一口气,这狗日的世道,只因她是女人,便要被个酸秀才指着鼻子骂。
她不服气!
回家后,看天色还早,赵云惜先去菜地里浇水,看一颗种子发芽长大,是很美好很有成就感的感觉。
她给菜园扎了篱笆,养的鸡鸭长大了,总是偷偷来豚她的菜苗,好生可恶。
“小白,看着鸡鸭不许来菜园。”
赵云惜拍拍狗头,它长得快,刚抱来时巴掌大小,现在都跟自圭的腰那么高了。
她缓过神来,还在想方才的事儿,这老汉生活拮据,性子执拗,纵然真有才学,她也不敢叫白圭跟着他读书。
读书是路上科举的通天梯,但性格形成亦至关重要,若是硬挺的执拗性子,在官场上,怕是寸步难行。
她自身跟着白圭读书,除了本身喜欢读书,还有就是想要知己知彼,深入了解的前提就是了解此地的文化。
说白了,她没有高尚的情操,那些崇高的理想离她太过遥远。
午夜梦回时,也曾想过,造玻璃、练煤,但梦醒时,却还是数着铜板,算若何时能存够束恪。
她的第一要务是??读书、赚钱,让自己的精神和口都保持富足状态。
对小白圭的期盼则是??惟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不过人的想法总是在变,她现在这样想,许是经了事,就不这样想,也未尝可知。
赵云惜对嘉靖皇帝的印象并不好,并且贪官污吏横行,严嵩拘出来真是赫赫有名。
一时想多了,就听见扑通一声。待回神,就见小白圭身上半旧的靛蓝直裰膝盖破了,她冲他招招手。
“疼。”小白圭红着眼眶,对上娘亲温柔的眼神,眼泪珠子就?不住往下掉,
摔得狠了,不光膝盖摔破,白嫩的小手也擦破皮。
赵云惜看着那丝丝血痕,顿时把什么读书啊未来啊全忘了,用温开水给他冲了冲手,又挖了一颗小的捣碎了给他敷在伤口上。
“娘呼呼就不疼了。”她温柔安慰。
小白圭含着眼泪泡,见赵云惜皱着眉头,反过来带着哭腔安慰她:“白圭不疼,娘亲不哭。”
他乖巧地令她心里柔软极了。
她一直抱在怀里哄,柔软的小身子带着奶香味。
找启蒙老师的事情耽搁下来,赵云惜倒也不着急,这几日还如常摆摊卖糯米包油条,等张?把羊毛运来,再说做毛衣、毛裤的事。
她小时候就爱穿毛衣、毛裤,冬天冷,没有暖气、火炉,全靠自身正气硬扛,这毛衣毛裤就至关重要。
想想现在的小冰河时期,她要试试看好不好卖,好卖最好,不好卖再想其他办法。
谁知,没等来羊毛,等来了启蒙老师。
张?买了一批乌桕子,试着做成蜡烛,根据方子成功率很高,很快就卖了一批。他心里万分感念,就惦记着小白主找老师的事,果然被他寻到了。
“他亦是我江陵出身,祖上早些年跟着圣驾打天下,封赏颇厚,也算仕宦之家,到了他这一辈,子嗣凋零,家产根基皆空,幸而家中藏书颇甚,他又是个刻苦聪慧的,一路上喝冰咽雪地考上进士,进过翰林院,做过知府,成化年间便开始官场沉
浮,弘治、正德亦贬升不定,新朝又被?,回江陵养老来了,也是巧,新制的蜡烛就送他家去了,说起这事来,他愿意见见白圭,看有没有灵性再谈收徒的事儿。”
张?从随身带的荷包里捏出一撮茶来喝,半晌才喜滋滋道:“如此一来,倒不觉对你亏欠了。”
要不然这么好的方子,他拿着手。
主要小白圭实在聪慧异常,他有心托一把,到时候长成了,都是张家人,他自然不会吝啬。
赵云惜顿时高兴起来,她笑着道:“能多年沉浮还安稳回乡就是个有本事的人,白主跟着他启蒙再好不过了。”
张?还是不喜和女子打交道,一口饮尽茶水,说让她准备好,三日后带小白圭去拜访,当即就赶着马车走了。
等李春容回来,听说给他找了个先生,要见过面才肯点头,连忙翻出压箱底的一段细棉料子,做出两身身新行头。
从头巾、衣裳、鞋袜都做了新的,预备着给两人穿。
到了去林府前一天,赵云惜就带着小白圭沐浴更衣,从头到脚的清洗一遍,第二日,他们没去摆摊,一早起来,赵云惜和张白圭换上新衣裳,都是月白的细棉,滚着淡蓝的边,看着很是清爽干净。
看着腰间还挂着香囊,是李春容做的,绣了一丛竹子,里面塞着香草,风吹过,就有香香的味道。
她平日里最喜针线女工,但香囊是贵人才有的,她就路过看了几眼,做得常规又粗糙,并不十分漂亮,因此李在容有些讪讪,想若下回去成衣居里偷师,咋也要做个漂亮的出来。
小白圭倒是好奇地摸了摸香囊,闻了闻,才甜滋滋地夸:“奶,你的手艺真好,好香好漂亮的包包。”
“白圭,可准备好了?”外面传来张?的声音。
几人寒暄两句,坐上张的马车,这才一同往林宅去。
赵云惜牵着小白圭的手,跟在张?身后,林宅在江陵城外,离张家台还挺近的,约摸五六里地,临着大路,周遭三百亩地都是他家的良田,真是大户人家。
进了林宅,就能明显看到和农村小院截然不同,颇有些江南园林的减缩版,假山、花林、流水,极为漂亮精致,那种看似随意,却极有意蕴的景象,让张缄面容肃然。
很快就到了书房,半大小子一样的小颗躬身做了请的动作。
“蓬门堂。”赵云惜眉眼一凝。
无端地想起来那句,“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书房中端坐着一个穿着灰衣布袍的消瘦老者,头顶一根深紫木簪,将银发尽数梳起。
赵云惜行礼后抬眸,对上老者的眼睛,心里便是一谏,虽然年迈,但眼神清澈透亮,极具穿透力。
她心中又是一定,放心些许。有本事的夫子当然更好。
老者尚未开口说话,外面传来熙攘的人声,几个小童走进来,有男有女,有长有幼,笑嘻嘻地打量着三人。
“这就是爷爷要收的小徒弟?乳牙可长齐了?”为首的小童上前打趣。
张白圭条件反射回头看母亲,见她不说话,便奶里奶气地回:“白圭不知,请哥哥帮我数数。”
少年还想再说,就听老者清咳一声,顿时不说话了。
“苟为后义而先利......”老者不疾不徐的声音响起。
“不夺不惜。”小白圭奶里奶气地回。
“我仪图之………………”
“维仲山甫举之,爱莫助之。”
“学优登仕,摄职从政…………………
“存以甘棠,去而益咏。”
见小白圭对答如流,老者林修然神色中便带出几分赞誉。刚开始戏弄白圭的少年林子坳目瞪口呆,半晌才讪讪地闭上嘴巴。
怎的这般厉害。
林修然?和道:“江陵近些年才名不显,我一回来,便听说有一仙童白圭,有过目不忘之才。”
他摆摆手,示意三人坐下,这才沉声道:“子坳将中庸拿来。”
他随意翻了一页,指给小白圭看,随即不疾不徐地读了起来。
然后??
小白圭挺直脊背,合上书,一字一句地背着,他神态自然,语音清亮,面对刁难也丝毫不休。
林修然瞧了瞧这孩子,心中意外,一番接触下来,倒真的起了收徒的心。
“在林宅读书,我家的男孩,女孩都在一处,你可能接受?”
林修然看向一旁的张?、赵云惜,神色淡淡。
男孩、女孩都在一处,这话听得赵云惜心头一跳,她抿了抿唇,毫不犹豫地点头。
“你放心,女孩们只上午来听课,下午还要学针线女工,琴棋书画。”林修然解释。
赵云惜看着他和蔼的表情,犹豫片刻,还是低声问:“女孩也可以读书?”
林修然点头:“你家中若有过目不忘的女童,送过来也使得。”
赵云惜想起老秀才鄙夷不屑的眼神,不想放弃读书的机会,低声问:“我家中只白圭一个孩子,若先生不嫌弃,我想接受考校。”
厅内顿时一阵寂静。
林子坳皱起眉头,当时听见白圭的名声,也是偶然,刚回来时,家中没有米粮,出门买东西吃,就听人在聊东街卖精米包油条那家的小子,才三岁就能识文断字,聪慧非常。
爷爷这才起了惜才的心。
主动叫人搭话,带关系,抽出来一个交蜡烛的张
他们想要的是白圭,不想要他的搭头娘。
谁曾想??
林修然既然起了收白主的心,就愿意卖他面子,考校赵云惜的功课。
“你先前可读过中庸?”
“不舍。”
她之前读书就是启蒙书籍,中庸这些就比较深了。
她的进度比白圭低了些,记忆力也弱些,摊开的那页《中庸》片段,方才听他读过,听白圭背过,又看了两遍,这才能背出来,还不如白圭流利。
不过她的考校,林修然有心为难,不愿收她,以免招惹是非,让她把这一页默写下来。
赵云惜便在林修然和张?的寒暄声中,执着笔墨,按若要求默写下来。
林修然沉吟片刻,在心中衡量,自家唯一年岁大些的孙子也才十三,他安排成小夫子代他授课,辈分提起来了,倒也无碍,其余最大不过七岁,女子读书,通读一遍也就罢了,一年两年,家里孩子尚未长大,倒是使得。便不再迟疑,虽然赵云
惜年岁略大了些,但是和他家女孩放一起读书也是可以的。
一个聪明的搭头,闭闭眼收了也就算了。
“如今天气暖和,白圭十日后来报道,你也来。”
赵云惜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躬身道:“云惜谢先生开恩。”
她高高兴兴地拉着小白圭一起磕头,天地君亲师,她磕起来头毫无负担。
看来老者回乡,是为了造福积德,或者是为子孙做富贵计。
这十天,赵云惜原本想做面脂送给林家女子,后来想想,天气渐暖,大家都不爱脸上糊一层的感觉,只能作罢。
她便开始琢磨,送些什么好。
主要对方京城来的高官,她根据红楼梦猜,定然是什么都见过,什么都听过。
想起红楼梦,她就知道送什么礼物了。
蔷薇花露褒烈非常,从大食国传入我国,在唐朝时就极为珍贵,用琉璃瓶装者,洒在人的衣袂上,十来天味儿都不散。
能敷脸、喙、泡酒等等,堪称一绝。
她记得明朝中期朝廷实施海禁政策,不和外国贸易,蔷薇露的主要来源是别国朝贡,皇帝用不完了就大臣。
赵云惜不确定他们有没有,但是被贬官了,想必不得圣心。
大食国的蔷薇花她没有,国产蔷薇没这个功效,她记得茉莉花、栀子花、木辉都极好。
这时节没有木樨,茉莉花和栀子花倒是开得正好。
赵云惜搬出自己的钱罐子,数了一贯钱出来,心疼的要命,读书果然极费钱,主要人情来往开销也大多了。
但别人愿意收她,就是恩情
“白圭,跟娘一起去买点东西。”赵云惜赶上骡子就要出发。
小白圭坐上骡子还有些惜。
“背书呀。”他想多记些,免得开学了就他不会。
赵云惜拍拍他的小脑袋:“别背傻了。”
他太沉浸式了。
别人大概都是担心孩子不爱读书,她要防着他太爱读书。
赵云惜带着往江陵去,买了冷凝设备,这时候的蒸馏设备还比较简单,下面是加热的地锅,盖着带管道的大桶,上面是放冰冷水的天锅。
而花就不好买了,问了半晌也没人卖。
索性在街中立了收花的牌子,说是明天上午都在这收茉莉花、栀子花,这个时节开得正好,一下就有好多人问。
两文钱十斤,她各定了一百斤,又多出二十斤的宽裕,给了预定的条子,这才带着白圭回去。
白圭睡着了,春日暖阳照在他身上,给他没了一层浅金色的光芒。
赵云惜唇角微翘,若没有白主在,她肯定不能这么快沉下心。
一路吱吱呀呀、摇摇晃晃地回家去,隔日,再以同样的方法回江陵。
她收了花,放在梦筐里,又去买了细颈的瓷瓶,她顿时有些心疼,这样有花样的瓷瓶可太贵了。
回去后,交代李春容打些乌桕子回来做,她便开始清洗花瓣,全部淘洗一遍后,晾晒在院中的竹排上。
“你弄这干啥啊?”李春容好奇地望着。
“弄拜师礼。”赵云惜笑眯眯道:“林先生允诺,我跟着他家中女孩读书。”
李春容抿了抿嘴,皱起眉头,纠结半天,才叹气:“那你放心去读书,往后我去卖糯米包油条。”
她愁得不行,家里银钱好不容易松快些,赵云惜要是不干活了,那收入断了,她又要吃糙米了。
说实话,吃惯了白米大肉,再吃糙米真的难以下咽。
她打心底觉得,女人读什么书,像儿她这样认识几个字,不做睁眼瞎,便已经极好了。
像她,大字不识半只,也快活地过这么多年。
“我会想一些下午能赚钱的项目,你放心。”赵云惜温和道:“我自己读书到底没个章程,跟着夫子要好很多,主要相公,孩子都读书,我不想以后听不懂他们说话,想着趁年轻,能读一本是一本。”
这是其中之一,再就是,她心里隐隐也有青云志的,路都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她也得给自己打打基础。
她纵然有985的底子,但在古代不认她的学识,只认科举所需为圣贤书,她便只能跟着学,打不过就加入。
赵云惜也想过,相公孩子都在读书,他们有出息就可以了。
万一准中了举人,进士,做了官,那她就是官太太、官夫人,再多想一点,给她个诰命也未尝不可。
但别人的只是别人的,她也想自己有。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自己最好。
就算白主三岁了,她也才20,放现代不也就大三的年纪,她不想放弃自己。
赵云惜松一口气的是,林宅不在县城,她不用在县城安家,虽然刚得了张给的二百两票,但是她在县城做了三个月生意,自然明白县城的物价。
租赁三开间的小院子,一年要五两银子,喝口水,用担柴都要用钱买,岂不是横添拮据。
她有点亢奋。
李在容瞥见她晶亮有神的眼睛,突然很想把她锁在家里,白鹤振翅高飞固然美丽,但折断翅膀锁在家里才是自己的。
她抿了抿嘴,为自己阴暗的想法愧疚。
“你别太辛苦了。”抬眼的时候,李在容又笑呵呵地对她说。
赵云惜脆生生应了,手里仍旧不停。
将鲜花投进锅里熬煮,看着湾湾汁液从冷凝管里出来,顿时放松很多。
她怕不顶用,到底是管用。
赵云惜在心里万分感念《天工开物》,也感谢那个节假日泡图书馆从这头看到那头的自己。
很快就接了一坛子花露,有清甜的茉莉花香味,她陶醉地嗅闻,开心到无以复加。
她守着烧火,小白圭就守着她,用小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火光映照在他认真脸颊上,看着就极为可爱。
赵云惜含笑捏了捏他的脸蛋,便拿了石板,用毛笔沾水在上面写字。
两人相邻而坐,各忙各的,倒也得宜。
正忙着,张文明回来了。
她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张文明看着她面前的大锅和石板,故作无事地凑上来:“做什么呐?”
张钺估摸着张文明旬休回来了,便提着四色礼物,并一匣子蜡烛过来,他这回赚钱了,就要表示一下。
谁知一敲门,就对上三双晶亮的眼神。
他笑了笑,温和道:“都在家?”
现在天长了,早先张文明回来这个点天已经擦黑,现在还大亮着。
说着他把礼物和蜡烛放在案上,满心欢喜地跟两人说蜡烛好卖。
TE......
张文明面色铁青地从兜里掏出来一把蜡烛,若哒哒道:“这是大伯你卖的?”
他买了!
一钱银子才两支,贵死了!
看着那一匣子蜡烛,他就笑不出来。
张钺笑了笑,温和道:“先前白圭生辰时,已经说了能做蜡烛,你怎么还着急买。”
张文明眸光微动,看向打过招呼后又开始烧火的娘子,有些委屈,她都没有跟他说进度。
面上却很坦然道:“我以为还得些时日,没想到大伯这么快就弄好了。”
这一批蜡烛在县学卖得特别好,他瞬间就知道对方为什么提着礼物过来了。
“是你家娘子给的方子齐全又准确,一点弯路没走。”
张钺现在对竹纸充满了信心,感觉她肯定行。
两人聊天,赵云惜还在烧火、蒸馏、提纯,忙的不亦乐乎。
张?想想未来要赚的钱,脸都要笑烂了,他温和问:“你这是弄什么?可要帮忙。”
“弄点蔷薇露送给夫子一家做礼物。”赵云惜随口道。
张?:!!!
他听到了什么!
?薇露!
这在京城、江南地区极为红火,江陵地区略有耳闻,却不曾有人舍得花一两银子去买一瓶蒸薇露,故而他只见过,但没用过。
“能看看吗?”张?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巴巴地凑过来。
赵云惜拿了一支小瓷瓶给他看,随口道:“琉璃瓶太贵,我舍不得买,这样的小瓷瓶倒是正好,确实是蔷薇露,若是能加名贵香料就更好了,但我买不到沉香、檀香、龙涎香。”
这些是村人接触不到的好东西。
张钺满脸都是晕乎乎,突然对她有些佩服,她懂得太多了,还能谦逊地静下心读书,实在太难得了。
“云娘,你这蔷薇露......可否和我合作?我负责找销路、材料,你把方子给我,每年给你分红,你想要几个点?”
赵云惜纠结片刻,说实话她更想自己做,但什么都不干只拿钱也很有诱惑力。
实体生意一般三分利,她并不知道行情,也就没说话。
“一分如何?”张?狠狠心道。
前头蜡烛,竹纸若是好卖,再加上後露,他能便开更广的路子,这样就更好了。
“你放心,只要我还卖蔷薇露,如果每年分红不足五十两,便以五十两算,你觉得如何?”
张?胸有成竹,他按着最厚道的说法给的,拍着良心也能大胆说话。
赵云惜一听有保底,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成,都听大伯的。”
正说着,就听见外面传来走路声。
就见张镇走进院子,有些疑惑问:“什么听大伯的?”
张钺连忙带他看蔷薇露,又跟他说了自己的决定,分一分的利,不满五十也要按五十给。
“大哥已经得了两张方子,忙得过来吗?”张镇随口道。
张?看若自己二弟,拍拍他的肩膀:“哥不会亏待你的子孙。”
张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啪地抽下佩刀,无语道:“你当年做生意的第一笔银子还是坑我一年俸禄呢。”
亲兄弟,坑起来格外顺手。
后来双倍还他了,还说要供文明读书,被他否了,纵然是亲兄弟,也没有一直拉拔的道理。
有多大碗就吃多少饭,他做侍卫,总归饿不着。
“去打一坛好酒来,我要和你不醉不归!”
张?心里高兴,他念若兄弟,然而当两人收入差距百倍千倍的时候,就很难再坐在一起喝酒了。
一个人穿金戴银,一个人沽酒都心疼,聊起天来也是小心翼翼不欢而散,好没意思。
“大后日,云娘和白主就要去读书了,我拿了一匹纱,一匹细棉,给她俩做套新衣裳。”
张镇:?
"?"
“云娘。”
见张镇望过来,赵云惜小心护着自己的花露,一边解释,说白圭去林宅读书,他家女孩也一起读书,她就问了一句,过了考校,到时候一起去读书。
张镇想想她有钱,便不说话了。
“你想如何便如何。”
说话间,她已经做出来一瓶茉莉花露了,用手在瓶口轻扇,就能?到清幽的香味。
“大伯瞧瞧,这茉莉花露可好卖?”她笑着道。
细长颈的瓷瓶,约摸有一两,凑近了些,馥郁淡雅的香味便窜入鼻腔。
“再看看这栀子花露………………
两者相比,后者更加浓烈霸道,高雅的甜香让人欲罢不能。
张钺沉浸式地服了一会儿,满脸感叹道:“真香啊,我喜欢这茉莉花露的香味。”
“我还是喜欢栀子花香,炽热浓烈。”张镇哼笑。
两人一起看向张文明。
他顿时头大,又看向自家娘子。
“成年人不做选择,来回换着用,不必非得挑个最喜欢的。”赵云惜随口道。
几人聊着天,就见李春容提着一篮子排骨回来,见张?在,连忙让他留下来喝酒吃饭。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张?摸了摸张白主的小脑袋,有些迟疑着问:“想着让他去找你大娘来,他会传话吗?”
张白圭放下抱在怀里的文房四宝,奶奶气道:“会!”
但赵云惜不肯叫他去,开春了,家后的小河涨水了,可不敢叫幼儿去。
“相公,你去走一趟。”她眉眼盈盈。
**:......
除了娘子他最小,可恶。
很快就把人请来了,她家没舍得买好东西备着,待客就略有不足,赵云惜就把点心给拆开了。
四色点心很常规,桃花酥、碗豆黄、蜜糖瓜条和糖角摆得很漂亮。
她一一摆盘,放在几案上,又单给白圭抓了一把,让他端着小碗吃。
他眨着眼睛夸:“这个粉粉的好吃,黄黄的也好吃,糖包包好吃!”
反正都香甜。
他陶醉地眯起眼睛。
手上若是粘上一星半点的碎屑,他就用小手帕擦干净。
“娘,吃点心。”他挨个捏着喂娘亲吃。
赵云惜从善如流地尝了一口,确实很不错。
在物资匮乏的明朝,能吃上油炸的果子,和糖渍的小玩意儿,真的很幸福。
见她吃得快乐,白圭擦了擦手,又给她喂一轮。
而堂屋里,张镇和张?兄弟俩已经聊开心了,正把对方的肩膀拍得啪啪响。
真有劲。
她小声嘀咕。
从坛子里捞出一把消者粘丝的酸辣菜,清洗过后,切成小段,投到排骨锅里。
酸菜炖排骨,吃起来很香,又不腻,她能吃一碗肉喝一碗汤。
排骨被炖煮出浓白的汤汁,小火炖着,咕咕都地冒着泡,浓郁的香味快将人笼罩。
赵云惜看了一眼,想想他们要喝酒,又掉了一把藕带,等会儿凉拌了吃。
想想多了大男人吃饭,常规备若的菜怕是不够,又炖了一块肉,合着酸菜包成拳头大的小包子,吃起来香气扑鼻。
再炒两个菜,这就出锅了。
刘大娘在帮忙烧火,被香味勾着,眼神一个劲儿往锅上看。
“怎么这样香?”她要受不了了!
李春容得意一笑:“你不知道,云娘做吃食极有天分,同样的菜,她炒出来就是香。”
面对刘大娘惊叹的眼神,赵云惜客气一笑:“我娘为了哄我而已,她人善,不肯说让我难过的话。”
刘大娘半信半疑,一?云娘年轻漂亮,不像踏实能干的人,二则护着面子故意说对方做饭好吃,也是常情。
她家有钱,跟着张?走南闯北,吃过不少好东西,可闻见这味儿,就是香得受不了。
近来因若蜡烛,属实赚了一笔,往后科举不断,这蜡烛的生意就能一直做。
这也是侄媳带来的,她也跟息给几分面子,一直很捧场。
很快饭菜就做好了,熬到浓香的白米粥,一碟子凉拌藕带,一碟子凉拌胡瓜,喷香的酸菜炖排骨,清淡的小炒青菜。
摆上桌,瞧着家常又亲切。
“大伯、大娘快坐,准备的仓促,你们别嫌弃。”赵云惜客客气气地请两人坐了,把酒坛递给张文明,便在大娘的拉扯下也跟着坐下。
小白圭被她抱在怀里,陶醉地闻着空气,奶啾啾地弯:“娘炒菜越来越香了,白圭要吃两大碗!”
他的豪情壮志让大家顿时笑起来。
赵云惜捏了捏他的脸,见大家都吃起来,这才给他夹了些酸菜吃,张见了,直接给他夹了几根排骨,笑着道:“小子多吃肉,长得跟你爷那么壮实,一拳头打死一头牛才好。”
暮春时节,天气渐暖,但早晚依旧寒凉,但面前的大人盆里,酸菜炖排骨冒着热气,极为吸引人。
大娘早?若香味,听着夸赞,心里期待地不得了,她在端午时,没吃上侄媳做的菜,主要几个孩子吃得香,谁会跟自家孩子抢吃食。
赵云惜给她盛了汤,笑着道:“大娘别做假,这就是自己家,想吃啥就夹啥。”
大娘养得高态,雪白的圆月脸,弯弯的柳叶眉,笑起来慈祥又亲切,并不端架子。
穿着簇新的细布袄裙,头上挽着发髻,摘若木簪,纵然有心低调,但看着就跟村妇不一样。
“是啊,菊月嫂子,快吃吧。”李春容喝了一口汤,满足地眯起眼睛。
真?。
排骨被炖烂了,肉香完全激发,和着微烫的汤汁,让人一口忍不住接着一口。
小笼包也香,三瘦七肥的大肉,蒸熟了还有些消肉汁,让人忍不住吸溜。
张?原本想着和兄弟、侄子喝酒,结果饭菜好吃到不行,很快就把下酒菜也吃完了。
他看着光洁如新的盘子,有些尴尬。
小白圭正捧着小碗,吸溜吸溜地喝粥,黑漆漆的眸子好奇地打量着他们闲聊。
张钺这次来,就是给他们送文房四宝和布料,当然也想旁敲侧击下,赵云惜怎么会这么多。
“我印象中有这么一本书,记载了市面上农业、手工业很多生产方法,配的有搞图,有文字,无意间看到,把内容都记下了,再去找书就找不见,我记得里面还有一句………………贵五谷而贼金玉。”
就是《天工开物》,应当是明朝晚期的,这时候作者都还没出生。
张钺见她神色诚恳,问不出什么来,便不再多说,见天色不早,带着刘菊月走了。
张镇喝酒红脸,这会儿正端着茶沫子,一边喝着醒酒,一边对月兴叹。
张文明带着娘子、儿子回后院。
他拄着额头,满脸痛苦道:“娘子,我喝多了,头有些疼。”
赵云惜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张文明有些羞恼,也顾不得装模作样,坐在床沿上,盯着她消亮的眼神,磨了磨后槽牙,这才认真解释。
“你近来在想什么?摆摊赚钱暂且不说,你还要读书,也就罢了,为何和我夫妻生分?还想和离立女户,如今这世道,你当真不知?若是漂亮姑娘单过,地痞流氓、坏心思的男人,没多久就要把你生吞活剥了。”
“便是你厉害,能自己做生意,也学的一肚子的圣贤书,可那些酒囊饭袋,瞧见女人只能瞧见皮肉,他们没有脑子去看你的才情和本事。”
张文明叹气,他看着对方执拗的眼神,低声道:“早先我们也算琴瑟和鸣,过了如胶似漆的几年,你在家里养双亲和孩子,我在外头读书,各自相安无事,自打你上回病了,便再也不愿意看我一眼,云娘,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赵云惜重眸,不肯说话。
但面前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掌,轻轻地覆在温热的肌肤上。
她眼角余光瞥见,对方扯开了衣襟,露出大片雪白结实的胸膛。
“云娘,我到底哪里不好?”他低声问。
赵云惜抬眸望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也漂亮,略圆的柳叶眼,正饱含苦痛地看着她。
他在卖惨。
他是个聪明人。
赵云惜轻轻地抚摸着有弹性的肌肤,在他眼含期待时,收回了手。
“相公,你且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