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换了身衣裳,修整片刻,她就又想出门了,想去以前住的家,张家。
裴诠说:“坐马车去。”
平安摇摇头:“很近。”
在这个小村子里,靠双腿可以丈量所有土地,再加上地方小,戴帷帽更没必要,她直接拉着裴诠出门。
好在,一来大家看过热闹,二来张大壮的话奏效了,就算是见到平安和装诠,也不再随便凑来。
裴诠抬眸眺望远处,他见过西北无尽的草原,漫天鹅毛大雪,大漠辽阔孤寂,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南方小乡。
青山隐隐,绿水长流,四周充盈着青草清甜的香气,沁人心脾。
这儿,就是平安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
如平安所说,张家靠山吃饭,屋子建在了山脚下,他们走了小片刻,就看到了张大壮在指挥人挂牌匾,他也学京中风雅,请薛瀚写了个“张府”,挂到自己家门口。
完事,张大壮拍拍手,很是满意。
周氏正好出门,皱眉:“这玩意挂着,不搭。”
张德福和张大壮一样满意:“好看,好看!”
周氏忍住白他们父子俩一眼,她见到装诠和平安,连忙走过来,笑道:“三爷和夫人回家看看?”
平安轻轻点头:“嗯,来看看。”
周氏看着平安和裴诠牵着的手,又无声笑了下,说:“那我去外头。”
随行的宫女也是机灵的,跟着周氏离开,只留平安和裴诠。
张家生活朴素,屋子从前只有两间,后来捡到平安,才扩到了三间,用栅栏圈着一块小地,里头养着鸡。
在这之前,周氏和张德福小半年没回来了,早就把鸡宰了的宰了,送人的送人,鸡窝里空空的。
平安站在鸡窝外,她指着空地,对装诠说:“我在这里喂鸡。”
裴诠:“怎么喂?"
平安踮起脚尖,左手假装抱着碗,右手抓着苞谷碎,摆出一把把撒下去的动作,一边嘀咕:“嘬嘬。”
裴诠不由提了提唇角,他似乎看到小平安扎着两个小辫子,抱着碗,踮起脚尖,往空地撒苞谷碎的样子。
看完外面,平安带着装诠到里头。
迎面就是正堂,有一个香炉,从前供着丹书铁券,村里人不懂,都说张德福一家指定吃了毒蘑菇,拜铁块。
正堂东西很多,显得小,甚至用木板隔了一块地,给张大壮做寝卧,角落里支着一张鸡翅木木桌,还有两个凳子。
平安指着缺了一脚的凳子腿,对装诠说:“以前,爹拿凳子打大哥。”
不怪张德福暴打张大壮,那时候,张大壮太皮了,是那种会趁张德福蹲茅厕,骑张德福的头撒尿的皮。
后来张大壮又出了个馊主意,他爹不是爱拿凳子打他吗,他就把凳子腿掰断,找来米糊,黏上去。
下次张德福再打,凳子折了,就不了了之。
那个米糊,还是小平安握着杵子,吭哧吭哧帮忙调制的。
过了正堂,往后是两间房,一间是周氏和张德福的卧房,另一间,就是平安的卧房。
打从平安北上,周氏没动过它,里头不大,就一张小桌子小凳子,一张小木床,还没有现在来凤宫的床的一半大。
就这些家具,是张德福和张大壮一起打的,桌子上,还有小平安拿着石头刻的一道横。
平安摸了下那道痕迹,好一会儿,才记起来:“想刻个“张’的。”
小时候有一阵,家里总是来人,小平安不知道,是外乡人假装她亲生父母来“领”她,但她知道,他们要抢东西。
张家人把他们拦在外面时,她不想张家父母给自己做的东西被抢,想在上面,刻个“张”。
当然,她忘记了九岁前的记忆,不知道“张”字怎么写,卡在第二笔了,周氏发现后,便抱着她,安抚道:“不会被抢走的,你的东西不会,你也不会。”
她就在周氏轻轻的拍抚中,慢慢闭上眼睛,安然入睡。
此时此刻,裴诠听着平安,一点点说着以前的事。
他心头微微发烫,又有些泛疼。
那四年,她的记忆不止被剥夺了,还有感知,也变得迟钝起来,饶是如此,也怕“抢”。
她从来不喜欢、不擅长抢,所以才会在一堆抢食的小孩中,饿得那么瘦。
裴诠眯了眯眼眸,朝中已经在拟打拐的律令办法,待皖南之行结束,他就能亲自过目。
平安回想完过去,小声道:“我会写‘张''了。”
她的手指,顺着小时候留下的痕迹,写下一个“张”,又写下一个“薛”,最后写下一个“装”。
像是三家共坐一桌,共治天下。
裴诠向来不信术士之言,只一瞬,想起圣祖年间,那个令圣祖担忧的三家共治天下的预言。
如今,也算应谶了。
平安坐到床上,周氏让人在床上铺好了被褥,是平安喜欢的红色,她踢掉鞋子,然后躺了下去。
“吱呀”一声,裴诠也跟着躺下,半抱着平安。
这床真小,两人紧紧挨着,体温热乎乎的,气息拂着彼此身躯。
裴诠睁着眼眸,看到了平安六年来每次睁开眼睛,都会看到的屋顶,就好像,他也侵入了她的生活,融入了她的过去,与她之间,再也没有缺失。
他抿着唇,牵住她的手,十指强势地和平安的手指交叉,两只手贴在一起,放在他胸膛上,心跳鼓动得正厉害,饱胀而又餍足。
静谧了一会儿,平安不止手背能感觉他的心跳,耳朵隐约能听到一阵咚咚,她抬了抬头,道:“你的心跳好重。”
裴诠“嗯”了一声。
他侧过身,就着这个姿势,轻轻吻了吻她的眼睑,道:“因为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