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的安静,很快被人打破。
静纱娘一把鼻涕一把泪,继续控诉着自己女儿的不孝,“纱儿,娘都是为你好。你这么抛头露面的招人闲话,若是传扬出去,哪里还有好姻缘等着你。你听娘的话,乖乖跟娘回去,找个好人家出门子,安安生生的过日子。”
她说的是出门子,而非嫁人,便说明她指的好人家也包括让女儿给人做妾。
一时间, 有人起哄。
“夫人,你看我如何?我家中有铺子两间,良田几十亩,保管你女儿跟了我衣食无忧吃香喝辣。”
静纱娘还真朝那人看去,神情间只有惊喜,没有恼怒。饶是那人五短身材,人也至中年,她的目光中不见一丝嫌弃。
旁人见她如此,有那起子早就存了些许花花心思的争先恐后地介绍自己。这个家中做着布料生意,那个还有官职在身,直叫静纱娘挑花了眼。
静纱抱着琵琶,我见犹怜。
“娘,你们...你们别这样,我一个弱女子,我只是想凭自己的本事赚些银钱贴补家用,我求求你们别这样。
她越是这般楚楚可怜,那些已经动了心思的男人越是邪性发作。
静纱娘假惺惺地说着自己疼女儿,一心盼着女儿有个好归宿之类的虚伪之言,又说自己这女儿确实孝顺,如此不顾身份出来卖唱全是为了家人,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暗示那些感兴趣的人,想纳自己的女儿可以,但必须给足养活他们一家人的
银钱。
这么一煽动,更是热闹。
林重影已经知找自己的人是谁,也知那人在哪个雅间,她正准备往上楼时,静纱忽然看到她。饶是她蒙着面纱,还以扇遮面,那双让人见过一回就再也不会忘记的眼睛还是让静纱一眼认出她来。
“郡主!”
这一声郡主让所有人都朝她看过来,尔后开始窃窃私语。
静纱朝她走来,抱着琵琶行礼。
“民女见过郡主,求郡主救救民女。”
静纱娘反应过来,应是怕惹麻烦,赶紧来拉自己的女儿,“郡主,这是我们的家事,民妇这就带她回家。”
静纱一把将其甩开,道:“上回幸得主出手相助,民女才能摆脱赵公子的纠缠。民女实在是没有法子,恳请郡主再帮民女一回,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民女愿给郡主当牛做马。”
众目睽睽之下,林重影缓缓将团扇拿开,看着母女俩。
人群中,有因为惊艳而倒吸凉气的声音。因为哪怕是蒙着脸,她那半露出的额头与眉眼已然可见绝色卓然。
“上回我帮你向赵公子讨要了一百两的补偿银子,想着凭着这些银子也能管你们一家人几年的吃喝嚼用,还让你暂时先避避风头,你为何还要急着出来赚钱?”
“郡主,民女是想多赚些银子,让家人过得更好些。”
“你有这份孝心,确实是难得。”林重影声音极淡,叫人听不出任何的情绪,“想来你是个极其孝顺之人,应当听你母亲的话才是。”
“郡主说的没错,纱儿,你都听到了,郡主都让你听娘的话,你赶紧跟娘家去吧。”静纱娘像是得了圣令一般,又要来拉自己的女儿。
静纱自是不甘心,她之所以还要出来卖唱,绝非是想赚银子这么简单。她生在城门巷,长在城门巷,自小听得最多的就是齐国夫人以及当今太后的事迹。
齐国夫人正是卖唱女出身,因女儿成为太后而被追封为夫人,何等的令人羡慕。而太后更是所有人艳羡的对象,以微末之出身,仅凭容貌得以登天。
这样的人,为何不能多她一个?
前几日她无意间得到一个信息,几个月前马二公子和范六公子为争她而大打出手之后,太后不知何故知晓,将马夫人和范夫人叫去宫中狠狠训斥过。
既然太后能为她训斥马夫人和范夫人,证明对她有偏袒之意。倘若她有幸得见到太后,必定能飞上枝头。
她还听说这楼外楼的东家是福王,若是她在楼里有什么事,或者是说过什么话,想来极有可能传到福王的耳朵里,再借由福王传给太后。
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想试试这条极有可能通天的路。
“郡主,民女也是洁身自好之人,卖唱实属被逼无奈,难道这样也错了吗?”
林重影如何听不出来,这话是个坑,还是个大坑。
她暗忖着难道这静纱知道荣太后此时就在楼里?
仔细一思,又觉得不对。
“有些人很难说得清,你认为自己是对,那便是对。你若是觉得自己是错,那便是错。但眼下你母亲苦苦相劝,你若是忤逆不听,那就是不孝。”
“郡主,民女没偷也没抢,只想着凭自己的本事赚些钱,难道这也不行吗?”
“那我且问你,你打算一辈子卖唱吗?”
静纱一噎,说不出话来。
“民女......眼下也只是权宜之计。”
“那日后呢?可想过要嫁人?”
“女子哪有不出门子的道理?民女自然也是要的。”
她说的也是出门子,而非嫁人,说明她并不排斥给别人做妾。
林重影算是看明白了,她只是不满意自己母亲安排的亲事,以及要做妾的人家,想着出入酒楼的达官贵人不少,应该能遇到更好的。
“既然你并非不想嫁人,那为何不同你母亲好好商量?若你真有更好的出路,我想你母亲也不会拦着你。”
静纱娘闻言,忙不迭地点头。倘若真是更富贵的人家,能出更多的银子,她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郡主......”静纱不甘就此作罢,有心想再为自己争取一二。
林重影面纱下的脸色已是冰冷至极。“你们母女本是一心,好好商量便是。”
说完,转身上楼。
静纱欲追上去,被根儿挡住去路。
根儿本就生得高大壮实,沉着脸的样子分外的唬人。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追随着那道拾阶而上的丽影,哪怕背对着所有人,哪怕无人看清那面纱之下的容貌,依旧美得令人心驰神往。
林重影没有回头,径直上到三层。
她站在那间雅室外面,也没有上前敲门。
不多会儿,门从里面打开,她认出开门的人正是在春晖宫时出来传话的北??。
北嬷嬷请她进去,然后关上门。
朝酒楼内开着的雕花窗仍旧半开着,简衣素服的妇人慢慢转过身来,雍容的脸上没有过多表情,但眼里的情绪在不断地翻涌。
像!
太像了!
荣太后不自觉掐着自己的掌心,目光仿佛透过层层的岁月,看到了很多年前的生母,温柔的安静的凝视着自己。
她感觉到自己内心决堤的思念,以及不可言说的复杂。
这个孩子啊……………
好几次差点就死在她的命令之下。
“你为什么不愿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