爻湖水冷,往来行人兴致却不减。
两人皆是光芒万丈长的容貌,饶是林重影蒙着面纱,其风华依然能一眼识之,甚至更添几分神秘。
谢玄的长相气度,还有他那深紫色的官服,很容易便能让人猜出他的身份。他以身代挡,隔绝着那些惊艳窥探的视线。
不远处,还有根儿和卫今。根儿本就比寻常的姑娘家高些壮些,站在那里就能唬人。卫今抱着剑,双手环胸,严肃的目光炯炯地盯着每一个好奇的人,如蓄势以待的护法。
过路人见之,哪怕再是好奇林重影的长相,或者是震惊谢玄的姿态,也会因为畏惧而不敢近前。甚至还有人怕看了不该看的,选择绕着路走。
“你家姑娘今日这怎么了?”卫今小声问根儿。
根儿摇头,“我不知道。”
“我的姑奶奶,你下回可得好好看着你家姑娘。你可是不知道,郎君远远瞧见你家姑娘往湖边走,那脸色有多吓人。我从未见过他那般模样,当真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说到这里,卫今仍然心惊得厉害。
他和谢玄算得上自小一同长大的,曾经他以为自家的郎君生来情缘就比别人淡漠些,天资纵横少年老成,这世上应该鲜少有事能让其情绪波动。方才那一刹那,他心中涌现出可怕的念头,若是影姑娘出了什么事,他家郎君怕是会疯吧。
“菩萨保佑,影姑娘一定要好好的。”
林重影不知他所想,此时正凝望着谢玄。
这么近的距离,他的失态和情绪的波动无法隐藏。他克制着压抑着,手背上青筋毕现,脖子上亦是如此。
他如此模样,让林重影陌生而心惊。
“大表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谢玄握着她的手,感觉她指尖的凉意,紧了紧掌心,像是以此来昭告自己的所有权。“这里风大,我们去茶楼里慢慢说。”
陆氏的清秋茶楼就在附近,倒是正好合适。
这个时辰的茶楼,正好是酒足饭饱的闲暇,客人倒是不少。有富家子弟衣着的,也有文人墨客。
他们一进去,瞬间吸引所有人的视线,有人认出了谢玄,惊讶之余难免指指点点,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议。
更多的目光落在林重影身上,不少人都想着能让堂堂少师大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姑娘到底有多貌美。
上楼时谢玄走在外侧,替她挡着那些人的窥视。
茶楼的掌柜的亲自?候他们,命人上了茶水点心后,识趣地退下,且将门给带上。
茶是龙井茶,点心也是临安人最喜欢的龙井茶酥和桂花糕。茶香的热气与点心的甜香混着,颇有几分安定人心之妙。
卫今和根儿没有跟进来,皆是守在外面。
门一关,气氛徒然变得不同。
雅室像是换了个身份,如一方天地,也像一个囚笼。在这方天地中好像可以为所欲为,又因其囚笼的限制而无处可逃。
林重影垂眸坐着,谢玄慢慢在她面前蹲下,大学包住她的手,低沉的声音中,有着明显的温柔,“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没有隐瞒,回道:“我今日在郡主那里见了一盏灯,郡主说那灯是个赝品,真品在宫中,名为莲台明月,是先帝给延妃的赏赐之物。我曾做过一个梦,梦中有个不似凡人的女子,手里就拿着那盏灯。”
“原来是这样。”
“大表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谢玄也没有瞒她,将自己从派人去汉阳打听吴姨娘的事说起,又说到米嬷嬷的身份,种种迹象表明她们的身份都不简单。
“她示警于你,让你速离京中,我便起了疑心。”
原来这人早就起了疑心。
那为何还说要娶她的话?
她的生母是本该为先帝殉葬的妃子,偷活于世还生了她,她的存在不仅见不得光,还是一个极大的隐患。
先帝归天后四年她才出生,显然先帝不是她的生父。只要不是先帝,无论是谁都是大逆不道,为天家和世道所不容。
这样的她,活着已是最大的幸运,哪里还有其它的可能。
“大表哥,我的事你别管了。老夫人送了一个庄子给我,我有落脚的地方,庄子上的产出也够我衣食无忧,你让我回临安吧。”
“你的存在即是罪,恐怕离京并不是万全之策。倘若进退皆是死局,难道你不想弄个清楚明白吗?”
“我没有这个能力。”
“你还有我。”
光影从半开的窗户透进来,映照着他们。他们一个坐着一个蹲着,如同男子在虔诚地求着少女什么,或是求爱,或是求情。
林重影看着眼前的人,心头满是说不出来的滋味。像是岁月更迭时的恍惚,又像是大梦一场后的怅然若失。
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感觉到这个人对自己的心意,或许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么肤浅。只是再深的情,也敌不过翻云覆雨的皇权。
良久,她低喃着,“大表哥,那我就全靠你了。”
林宅。
谢舜宁来访,已坐了一个多时辰。她是来找林重影的,得知林重影去了王府,也没急着离去,而是耐心地等着。
她性子向来淡,态度并不热络,言语也不亲热。大顾氏习以为常,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闲话着家常。
说到她的亲事,她倒也不扭捏,平静地说起自己舅母已派人送信去临安,过些日子家中长辈就要进京。
“原本是早就定好的事,谁知中间出了些波折,好在一切都来得及,或许这就是命。”
大顾氏笑起来,道:“你们这些孩子还真是大了,一个比一个说话老气横秋。我原本还瞧着顶数我家影儿如此,没想到你也是这样。”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传来动静。
不多会儿的工夫,只见林重影和谢玄一同进来,大顾氏见之,悬了半天的心落回原处,忙招呼下人重新上茶。
林同州还未归家,谢玄不好久留,喝了一盏茶,简略地说了几句话便告辞。
林重影送他出去,他无视大顾氏和谢舜宁看过来的目光,低头垂眸靠近,压着声音道:“不要多想,有我呢。”
“嗯。
这声“嗯”听在他耳中,如丝如惑,撩拨着他的心弦。他没忍住内心滋生出的渴望,捏了捏她的手。
如此亲昵的动作,也一并被大顾氏和谢舜宁瞧了去。
大顾氏微红着脸,以喝茶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激动。谢舜宁亲耳听到自家大堂兄说过非人不要的话,倒是有心理准备,但见此情形却是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林重影进来时,看到两人这般反应,心知她们应该都看见了。
她让根儿将陇阳郡主送的弓拿过来,摆在桌上。
大顾氏听她说起在王府试弓的事,更是将心放回了肚子里,道:“郡主真是有心了,这一看就是特地为你打造的。”
女子择夫,择的不止是夫君,还有公婆和家族。若能得未来的夫家看重,事事加以维护,如同投了个好胎,再是幸运不过。
这一点,大顾氏和谢舜宁想到了一处。
大顾氏嫁进林家后,一直随林同州在任上,与婆婆相处的日子不多。因着她身份上压林同州一头,后又传出林同州身体有疾不能孕育子嗣的传言,林老夫人对她极其的宽容。
而谢舜宁呢。
她想到了自己上辈子的种种,嫁入国公府实为高嫁,哪怕母亲和婆母曾是好友,她也要谨守自己为人媳的本分。
因着谢家种植美人垂泪一事被太后娘娘训斥时,婆母不曾为她争辩半句不说,还夺了她的学家之权,没少给她甩脸子。
若说不羡慕林重影,那是假的。但即便如此,这辈子她依然要嫁进国公府,因为她不甘心,她要活出另一副样子出来。
思及此,她眼底全是坚定之色。
大顾氏知道她是来找林重影的,笑着说自己去厨房安排晚膳,将空间留给她们,让她们好好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