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巷位于北城,紧挨着北城的城墙根下。厚重庄严的城墙,如一道坚实的屏障,将巷子护在其中。
所谓南城旧北城杂,南城住着大多数的朝安城原住民,而杂居的北城外地因着进京置业者多,更为热闹繁华些。
尤其是城门巷子里,自来都是商贾与小吏们的居住的首选之地。而真正让城门巷子名声鹊起的,是因为巷子里出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京中的百姓们很多打小就听过一首歌谣:城门巷,巷子深,深长草,草盖木,木成林,林子里飞出了金凤凰。
城门巷里面飞出的金凤凰,正是当今陛下的生母:荣太后。
荣太后出身不高,其父生前不过是个城门尉,且她还是个庶女。这般不显的身世,最后却能成为后宫之母,的确是寻常人家的家雀,飞上枝头当上凤凰。
京中的命妇们都知道如何避讳,哪怕是再瞧不上妾室姨娘,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或是人前贬低说道,赵家几位夫人自是一样。
她们皆有诰命在身,全都进宫给荣太后请过安。是以赵老夫人听到老太太的话后心头一紧,暗道什么城门巷子里的小妾,这几个字就是忌讳。
她给赵氏递了一个眼色,赵氏赶紧过去。
老太太一看到赵氏,像个孩子似的欢喜,莹莹,你去哪里了?祖母好想你啊,你这孩子真不听话,让你别乱跑,你偏偏乱跑,若是被你母亲瞧见,怕是又说你不端庄稳重。”
赵氏替换其中一个婆子,搀扶着她,“祖母,孙女不跑了,孙女一直陪着您。”
看得出来,祖孙俩的感情应该不错。
赵普适时为林重影解惑,“我姑母自小养在老祖宗身边,老祖宗最疼的人就是她。”
赵家人丁兴旺,赵氏出生时府中开销大,进项少,很是拮据。赵老夫人操持一大家子,上上下下,妾室姨娘的十分忙碌,便将双生子中的女儿,也就是赵氏抱给自己的婆婆养。
老太太亲手将赵氏养大,一是自己养的自己疼,二是赵氏的长相最似已故的老伯爷,所以哪怕老糊涂了,府里的曾孙子曾孙女全都记不住,只记得自己养大的孙女。
这一点,身为嫡长曾孙女的赵菁都有些嫉妒。
她满头的珠翠,斜插的步摇最为华美,芙蓉暖玉,玉中镶嵌着熠熠生辉的金珠。
谢舜宁曾说过,说这金珠产自海渚国,一颗抵万珠。
赵家的富贵无处不在,堆砌在女人们的身上。赵老夫人如此,赵夫人也是如此,头戴金玉,身着华服,确实称得上是财大气粗。
“赵表姐,你这步摇真好看,我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步摇,大姐也没有......”林重影无比羡慕地道,最后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满脸的不安。
果然,林有仪闻言,蒙着面纱都能看出脸色难看。
因为这样华贵的步摇,她并没有。
赵老夫人不虞地睨了林重影一眼,严肃地道:“姑娘家的衣着打扮皆要比着身份来,我们伯府是勋爵之家,菁儿的穿戴都是依着规矩来的。仪儿你也别急,等你嫁个好人家,比这好的东西有的是。”
“仪儿,舅母早就说过,你这孩子是个福气大的。舅母等着你日后大富大贵,我们还得沾你的光。”
林有仪心里的不悦,被赵夫人这番话安抚。
林重影仿佛感觉不到赵夫人看向自己那凌厉的目光,装出迟疑的样子,又道:“赵表姐,我听三表姐说,她都没办法和赵表姐你比,你有的她都没有。”
这话赵菁爱听。
她是掐尖要强的性子,平日里行事也张扬,穿金戴银的唯恐落于人后,没少和京中的贵女们暗暗较劲,心心念念地想要嫁入高门。
“你三表姐真是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不信你问我大姐?”
林有仪刚刚得到安抚的心,又起妒火。
这些年赵氏做的事,旁人不知,她最是清楚。林家的产业极丰,铺子田产不知多少,几乎一大半的出产都被送到京中。
“仪儿,那可是你嫡亲的外祖家。你外祖母常说,母族不旺,何以为出嫁女撑腰。只有伯府好,我们才能好。”
念及外祖母和舅母对自己的好,事事都记着她。但凡是她和表妹有争执,舅母必定向着她,又觉得不应该在意这些。
赵菁见她好半天不回答,有些不太高兴。
“表姐,可有此事?”
她不太情愿地“嗯”了一声,背过赵老夫人和赵夫人狠狠地瞪着林重影。
赵老夫人沉着脸抿了一口茶,又重重放下。
这是送客的意思。
林重影虚弱地起身,行礼告辞。
赵夫人派个婆子送她,其余人都坐着不动。
她出门后,隐约听到赵菁在向林有仪显摆自己最近得了什么好东西的话,还有林有仪敷衍的应付,以及赵夫人训斥赵菁不够稳重的声音。
没走出去多远,恰好迎面遇到赵氏。
赵氏看到她,顿时下巴一抬,“四丫头,几日不见,你是越发的没有礼数了。你怕是没想到吧,你大姐丢了谢家的亲事,还有攀上更好的人家。”
她左看右看,没看到什么人,道:“母亲,此言是否为时过早?”
八字没一撇的事,也值得拿出来说。
赵氏闻言,神色间隐有一丝得意。
仪儿的八字已送去合过,与那国公府世子爷的八字再合不过。这八字一合,还有破相之说,亲事必定能成。
远远看到有人过来,她立马变成和气端庄的模样,言不由衷的叮嘱着:“你虽已过继出去,但始终还得叫我一声母亲。京里不比京外,你一应行事还是得注意些。
林重影也看到那人,好像是赵老夫人身边的嬷嬷。
若不是这次来伯府,她还不知道赵氏在自己母亲面前原来是那个样子。乖巧听话,恭敬又懂事,可谓是言听计从。
那嬷嬷显然是来找赵氏的,赵氏自是顾不上她。
她顺利出了伯府,回望那在阳光上熠熠生辉的琉璃瓦,莫名觉得有些讽刺。
恶毒如赵氏,原来身后竟有这么一大家子吸血鬼。还真是赵家有女抵十儿,金山银山往家搬。可怜汉阳林家郎,为谁辛苦为谁忙。
“咳咳咳”
她本就生得招人眼,这一咳经过的人都停下来,甚至有人上前来,关切地问她,“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咳咳咳。”
这下她咳得更厉害,俨然喘不上气的样子。
根儿像是被吓着,惊呼着:“姑娘,姑娘,你别吓奴婢啊。你身子本就不好,听说林夫人进京,非得赶来给她请安,到头来......”
“你别说了!”林重影有气无力地道:“她是我以前的嫡母,最是重规矩,我若是今日不来,岂不是失了礼数。莫说病着...咳咳.......就是快死了,我爬也要爬过来......”
这会儿的工夫,路人都围上来。
说是路人,实则也不尽然,还有一些是附近人家的下人,专门替主子四处打听人的。眼瞅着晋西伯府有瓜吃,一个比一个兴奋。
不多时,众人便在根儿有意无意的引导下,扒出林重影的身份来。
“这都是过继出去的女儿,赵家的姑奶奶摆什么嫡母的威风。
“你们怕是不知道,我都听说了......这赵家的姑奶奶啊,对那些个庶子庶女的压根不当人看......”
一辆马车驶来,缓缓停下。
马车上的萧高饶有兴致地听人议论着,挑开帘子往外看,等看到林重影时一挑眉,示意范真香去将人请过来。
围观的人见那马车的制式,很快做鸟兽散。
林重影见过范真香,哪怕是不认得福王府马车的样子,也知道里面坐着的人是谁。她依言过去,行礼请安。
“小表妹这脸色,当真是差极,可是哪里不舒服,本王带你去医馆。”
她刚想说不用,范真香已落了上马凳。
而萧高的表情神态,分明是不容拒绝。
王权之下,不得不低得。
她提着裙摆,进到马车里。
亲王制式的马车,双门天篷雕花朱漆,外面华丽大气自是不必说,内里更是雅致实用。车壁上鸟兽祥云应有尽有,暗格抽屉样样俱全。
萧高一派闲适,对她说不要拘谨。
她不拘谨也要装作拘谨的样子,堪堪地侧坐着,一副乡下人进城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样子。
车轱辘滚动起来,只见萧高像变魔术似的,从暗格抽屉中取出各种各样的吃食。
“小表妹,我们当真没见过吗?”
怎么又是这话?
这真是老套到快掉牙了。
林重影心想着,面上却是不显,?懂地摇头。
萧高支着下巴,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从她的额头到下眉,又从一只耳朵到另一只耳朵,越看越是皱眉。
“为何本王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臣女长在汉阳,从未出过后院。后来臣女的嫡姐要去临安,臣女陪着一起,那是臣女第一次出门,别的地方臣女都没去过。”
“本王倒是去过临安,但那是好些年前的事了。”萧高说着,暗道自己可能想多了。
分明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人,许是长得太过貌美,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所以才会误以为他们之前见过。
他一指那些吃食,道:“吃吧,不必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