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 59 章(1 / 2)

灯影如梦如幻,他的醉态中有着难辨的神色,复杂而难懂。

很多事重重叠叠地在林重影脑海中穿插,原本说不通的, 原本不合常理的,似是一下子都通了,也都能说得清楚。

如果他不欠她的,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她不是他的女儿!

否则一个父亲,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真的没有亏欠我吗?”

林昴点头,又摇头。

“你这孩子,问这么多做什么。人活一世, 难得糊涂啊。有些人哪,就是想不明白,看不透......最后只会害了自己。”

他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那醉态明显的步伐,以及直不起来的身体,仿佛想与这世间共沉沦,又不时被什么东西牵引着。

林重影追过去,挡住他的去路。

他揉着眉心,醉意中透着几分无奈。

“大贤侄,你快把这孩子带走。”

谢玄依言过来,却不是来带走林重影的,而是和林重影问了差不多的问题,“林世叔,这些年你对影表妹不闻不问,真的不觉得亏欠她吗?”

“你们这两个孩子啊......”他一手扶着自己的脑袋,一手指着他们,醉眼惺忪的,瞧着糊里又糊涂。“一个是神玉为骨美少年,一个是瑶池仙子下凡尘,当真是妙极配极,人间哪得几回见哪。”

林重影分不清他是真醉还是假醉,如果说他真的醉了,为什么会说出之前的话?如果说他没醉,他说的这些话堪称荒唐。

无数猜测齐齐涌上心头,她开始怀疑,开始推敲。从吴姨娘,再到原主。吴姨娘那样容貌,世间能有几人,怎么可能说忘就忘?

“我听我嬷嬷说过,她说我姨娘比我貌美多了,父亲当真的忘了我姨娘吗?”

林昴仰头望天,好像在回忆什么,又好像在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打了一个酒嗝,摇头叹气。

“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说罢,他又往前走,摇摇晃晃地推门进屋,随着一阵声响后,里面便没了动静。

那扇门像是给他们之间的关系划上休止线,从今往后再无瓜葛。他的反应与其说是借酒装疯,不如说是在逃避什么。

“你说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林重影喃喃地问。

这里只有她和谢玄,她问的人当然是谢玄。

谢玄道:“要进去问个明白吗?”

林重影摇头,“他不会说的。”

林昴这个人,身上有太多的不合常理之处,又有其矛盾所在。从太学林郎到风流闲人,一个人若不是经历过剧烈的心理路程变化,也不可能转变如此颠覆。

他说他不记得吴姨娘,是因为吴姨娘做过什么对不起的他的事,所以他选择刻意遗忘吗?

若是这样,好像也说不通。

当年他养在外面的女子不止吴姨娘一个,林老夫人处置那些人时,他好像也没有站出来反对。如果吴姨娘不是恰好有孕,也会被一并发落。

照这么说来,他对吴姨娘未必有情。那么是什么原因让他话说到一半又不说,这么多年来对此事绝口不提呢?

“大表哥,或许我真不是他的女儿。我的身世恐怕更不堪,应该比外室女更令人不耻。这样的我...可能更没资格站在你身边。”

哪怕是这个时候,她还不忘展示自己的茶艺。

林重影想,她身世复杂,真论起来连给谢玄做妾都不配。倘若谢玄就此歇了心思,也未尝不是因祸得福。

然而事与愿违,谢玄根本不在意。

他说:“你现在就在我身边。”

好吧。

曾经的状元郎,现在的少师大人是懂得如何玩文字游戏的。

“大表哥,我们走吧。”

林重影往出走了几步,见谢玄没动,回头望去。

男人身如玉树,风姿特秀,恰似清秋寒山松,名圭美壁世无双。垂眸看人,如神子低眉,尽显绝尘之态。

突然,他抬头望来。

那原本一贯以清冷示人的平静神色骤然波动,如冰封的湖面,忽地生出些许的冰裂,似水晶炸开炫丽无比。

“你若想知道,今日我必让他开口。”

“大表哥有何办法?”

“打到他说为止。”

林重影讶然,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办法。如些的简单粗暴,真的是清心雅正的君子说出来的话吗?

思及这人揍谢问的样子,她觉得这样的事他确实做得出来。

“不行。”

谢问一无功名,二又是他的堂弟,他揍了也就揍了,便是旁人知道也不会说什么。若是他揍了林昴,性质则完全不同,传扬出去影响他的名声是小,有碍他的仕途是大。

“君子动口不动手,他是举人,你若打了他,自己也落不了好,不值当的。”

谢玄听到这话,似乎笑了一下。那笑容极淡,像是冰雪初融之后崭露头角的景致,眉梢眼角间却隐约有种说不出来的邪气。

自小外祖父就告诉他,真正的强者不光要学问好,舌战群儒而不怯,但更要拳头硬。文能治国,武能护国,文武兼备方能牢牢掌控一切。

世人只知道他是状元郎,是文臣,很少有人知道他骨子里的血性。

“我从来都不是君子。”

林重影心说,你还真不是个君子。

但她出口的话却是,“我怕你打了他后,难以收场,若是被人知道,肯定有人会去陛下那里告你状。大表哥,在我心里,你比他重要。

谢玄愣了一下,随后别过脸去。

橘黄的光线中,他的眼尾隐隐泛着红,耳根也同是如此。

这般反应,倒把林重影整不会了。

他...这是在害羞吗?

若是他知道林昴在她心里狗屁都不是,她身边的根儿都比林昴重要,他还会感动吗?

两人往客院外走,她走在前面,他在后面。

有那么一刹那,她感觉自己身后跟着的是个害羞的小媳妇。

夜色与灯火相互交替着,营造出神秘的氛围。

谢玄望着身前的少女,眸底的欢喜无所遁形,明明白白从清冷的眼睛里溢出来。如同烈火过冰面,极尽的绚烂,又极尽的幽深。

他长腿一迈,与林重影并行。

“你姨娘的事,我派人去查。”

“好。”

她说好,是因为谢这个字太苍白,明明承了别人的情,明明还不清,那便不用虚伪地道谢。

而这个好字,正是谢玄想听到的。

这女人不再对他客气,是否意味着她对他下意识的信任,以及依靠。

他身随心动,不再迟疑,将她的手握住。

他们谁也没回头,自是没有看到客房门口的光影中,林昴不知何时就站在那里,神情如晦如戚,哪里还有半分醉态。

一夜风平浪静,赵氏和林有仪母女俩离府。

林昴未与她们一道,说是天刚亮就出了门,让她们先行一步,自己还有事。客院的下人私下没少嘀咕,但凡是长了眼睛的人都知道,林家夫妇的感情着实冷淡。

当日林重影和林有仪来到谢家时,魏氏想给未来的儿媳妇做脸面,领着所有的姑娘到门外迎接。赵氏和林昴来临安的那一日,谢家人更是给足了他们面子。

而今为她们送行的人除了魏氏和谢舜宁,便只有林重影。林重影再是被过继出去,根上的关系摆在那里,这种表面工夫不得不做。

赵氏白面团似的脸像蒙着灰般,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林有仪哪怕是戴着面纱,从眉宇眼神中也能看出极差的气色。

对于她们而言,来时有多风光得志,去时就有多落魄不甘。

“表姐,这次真是对不住了,仪儿水土不服,身体实在是吃不消,若不然无论如何我们也要给老夫人拜了再走。”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仪儿的身体要紧。”

表姐妹俩的这些话是说给旁人听的,毕竟高门大户最重脸面,即使是私下险些撕破脸,该做戏的时候还是要做戏。

赵氏倒是精怪,扯了个水土不服的理由,不痛不痒的。魏氏懒与她计较这些,毕竟退亲的目的已经达到,没有必要做得太难看。

林家的下人中,易人赫然在列,脸和眼睛都肿着,一看就没少挨巴掌。她没被杖责打杀,也没被直接发卖出去,是因为谢老夫人发了话。

谢老夫人的原话是这样的,“林家的下人,还是回家再发落,不好在我们谢家见血,更不能从我们谢家被提脚卖出去。若不然世人会误以我们谢家霸道,竟是连别家的下人都容不下。”

至于回到林家后,赵氏和林有仪如何处置,那是她们的事。

该做的面子工夫做完,彼此双方都再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