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房的下人们眼见着自家夫人回来,后面还跟着未来的亲家夫人,一个个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着礼。
当着下人们的面,魏氏哪怕再是憋着火,也不会发出来。等到表姐妹俩进了屋,屏退所有人后,魏氏终于爆发。
她也是气得狠了,指着赵氏的鼻子,手指都在抖。
“你...你看你干的好事!”
“表姐,这也不能怪我啊。”赵氏一脸委屈,“我婆母生前千叮万嘱,不许说出此事,若不是方才情急,我是万万不会说的。”
魏氏见她这时还觉得委屈,差点气笑了。
她听婆婆的话,那是她的事,旁人管不着。但她干不该万不该,为保自己女儿的亲事,故意隐瞒那外室女的身份。
“好你个莹娘,你算计人都算计到我头上了。”
“表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四丫头是出身低贱了些,但我想着她就是个玩意儿,若是二郎喜欢那就留着。可巧的是,二郎还真就看上了。你我都是当娘的,万般种种都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又何必为了那么个东西,伤了我们姐妹之间的和气。”
“玩意儿?那么个东西?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她好歹姓林,是林家的姑娘,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这话赵氏就不爱听了。
姓林又如何?
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那就是下贱的玩意儿,还不如阿猫阿狗。表姐莫不是人前装大度装糊涂了,私底下装什么大方。
“表姐,你可还记得平南伯府有个五姑娘,我们小时候都见过。”
她这么一提,魏氏便知她想说什么。
那位平南伯府的五姑娘,听说是个烟花女子所出,生得很是貌美。许是出身有些见不得光,平南伯夫人鲜少让其露面。
后来传出那姑娘病重身亡的消息,谁也没当一回事,所有人都以为那姑娘是真死了。若不是庚午兵变牵连甚广,高门士族一夜之间倾覆的不少,世人还不知那位死去的五姑娘,早已是年迈的鲁国公养在后院的私宠。
“你少扯这些陈年旧事。”魏氏变了脸,他们谢家不是鲁国公府,她儿子更不是年老而荒淫的鲁国公。
这个表妹,把他们当什么了!
事到如今,哪怕是再理亏,赵氏还是一门心思想保住这门亲事。一则是女儿真心喜欢谢家二郎,二则女儿破了相,再无可能攀上比谢家还好的亲事。
她极有眼色地给魏氏倒茶,双手奉上。
“表姐,如今不止是汉阳和临安城的人知道我们两家结了亲,便是朝安城的世族大户也是人尽皆知。我家仪儿知书达理,说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也不为过。你若是实在心里不舒坦,仪儿底下还有两个妹妹,模样也皆是不差。”
“你说什么?你们把我家问儿当成什么了?”魏氏气极,什么叫还有两个妹妹,难道为了自己女儿的婚事,不惜陪上所有的庶女吗?
这简直是荒唐!
赵氏才不管这些,在她看来,别说是庶女,便是那几个庶子,她也是说舍就舍。“表姐,你怎么还生气了呢。我疼问儿都来不及,哪里有旁的意思。就是想着万不能委屈了他,他若是喜欢那下贱的玩意儿,又不想惹人闲话,我自有法子……………”
赵氏这话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效仿当年平南伯府的所作所为,明面上让人死去,暗中送给别人当玩宠。
魏氏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退亲。
但她也知道,若是初闻未来儿媳破相之后立马退亲,旁人倒不好说什么。如今折腾这一番,反倒不好再提。
何况这个表妹为保亲事,什么手段都能使出来,一旦亲事不保,指不定会闹起来。万一说了一些有的没的,比如说媵妾之事,那没脸的就是她。
她一人丢脸是小,连累谢家和侯府是大。为今之计,只能先稳住这个表妹,再徐徐图之,从长计议。
“陪嫁媵妾的事就此作罢,当前最要紧的是仪儿脸上的伤。”
“对,对。”赵氏连忙附和,只要不退亲,什么都好说。
魏氏为稳住她,面子工夫还得做。“仪儿那孩子懂事守礼,我很喜欢。我谢家的媳妇,总不能成日蒙着脸,还得赶紧把脸上的伤养好,莫让人指指点点。”
赵氏听出不对味来,小声问,“那依表姐的意思……………”
“先养脸上的伤,什么时候养好了,什么时候大婚。”
大夫说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载,总好过年后成亲。
魏氏使的这是拖字诀,理由也很合理,说出去谁也挑不出错来。至于这一两年,三五载里会发生什么事,到时候再说。
赵氏焉能不知她的心思,却也不会蠢到在此时戳破。不仅不会说破,反而顺着她的话,再三保证自己会帮着女儿好好养脸上的伤,务必不会影响婚期。
表姐妹俩各怀心思,又说了好一会儿话。
等赵氏一走,她脸色就沉了下来。
一言不发地拿起剪子,将花盆里的菊花都剪了,齐头剪的那种。朵朵盛得正艳的花落了一地,只留叶子与花杆。
她看着那些失了滋养的花,久久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让庆嬷嬷备上一些补品,然后出门。
快到寻芳院时,隐隐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
院子里说话的人除了林重影,还有陆氏和顾氏。
先前谢家两位妯娌一起上门来看自己时,着实让林重影吃了一大惊,惊讶之余,难免有感动,还有担心。
陆氏看出她的担心,道:“不管你以后是什么人,我只知道你如今是谢家的客人。客人病了,于情于理我们也得来看看。”
顾氏也说是这么个理。
她们都带来了不少好东西来,皆是一些滋补身体之物。
“小七回去都和我说了。”陆氏行商多年,自认为见识不少,听过的事也多,但还从未听过哪个大户人家的姑娘身子不好,是因为挨饿受冻。
很显然,顾氏之所以知道,也是因为谢舜云说的。
几人就在院子里说话,下人们随侍左右。
米嬷嬷弓着身子候在一旁,根儿领了林重影的吩咐,去取一些快晒好的干桂花泡茶。因着今天天气好,一大早根儿就将簸箕架到院墙上。
这会儿要收些下来,少不得搬东西垫脚。她本就个子高,垫脚之后更是看得远,自是看见院子外的人。
她不动声色地把桂花交给自家姑娘,伸出两根手指朝外面比了比。
林重影心领神会,却不动声色地开始泡茶。茶是魏氏上回送的龙井茶,干桂花混着上好的龙井中,茶香中还有馥郁的花香,香气随着热气腾升,很快氤氲开来。
顾氏接过茶水,环顾着院子里的布置,不知在想什么,好半天长长叹了一口气。“小时候我与姐姐来谢家,就住在这里。”
“四弟妹,人分善恶,与是什么人无关。”
听到陆氏这话,她笑了一下。
“大嫂莫要担心,我不会因为我父亲早年宠妾灭妻一事,而迁怒天下所有的妾室和庶出。”
当年顾父宠妾灭妻,那妾室在顾家极其嚣张跋扈,顾母自是容不下,为怕在明争暗斗中伤及自己的两个女儿,便将顾氏姐妹二人送到临安。姐妹俩在临安一住就是四年,直到顾氏将那妾室斗败后,才将她们接回去。
这事林重影不知道,陆氏却是知道的。陆氏之所以说那句话,就是怕顾氏因着林重影庶女的身份而不喜。
“我小时候想不明白,常见母亲夜里流泪,以为天底下的妾室都可恶。后来我年岁渐长,见得多了,听得多了,才知道有人天生就是恶,有人是因贪欲而生出恶。妾室有恶者,正室也有。
“四弟妹通透。”
“不是我通透,是我娘通透。我娘曾经说过,宠妾灭妻的是男人,妾室虽恶,但最恶的是宠妾之人,是他们坏了规矩。”
一句坏了规矩,听得林重影心惊肉跳。
真论起来,她也是一个坏了规矩的人。
二夫人就在外面,若是她猜的不错的话,应该不是单纯来看望她的。毕竟她一个庶女,害得嫡母难做人,不管她是不是身不由己,在很多人看来都是坏了规矩。
她低下头去,语气消沉。“小时候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母亲那么讨厌我。嬷嬷告诉我,长大就好了,嫁人就好了。我就天天盼着长大,盼着长大后嫁出去。”
陆氏和顾氏听到这话,皆是不落忍。
门外的魏氏也将这些话听了去,心绪骤然复杂。
昌平侯府那样的门第,自然是少不了妾室姨娘和庶子庶女这两种人。做为一个出身显赫的嫡女,魏氏比谁都知道高门之中的算计与手段。
来之前,她已想好,只有百般算计都落在林家外室女的身上,两家人不仅顺利退亲,面子上也能过得去。
而今听到这么一番话,竟是有些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