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望过来,一时之间气氛古怪。
林重影知道,上回谢为求娶时,谢玄当众帮自己说话,已是不太妥当。若这次又当众帮自己解围,难免让人生出更多的猜测。他是谢家未来的家主,也是谢家之光,与她有着云泥之别。如果真是因为她,而让他的名声有损,那她在谢家人眼里,
便是祸水无疑。
正想说些什么,谢玄已扶着林昴往外走。
“离京之前,我去拜访过郭先生,向他请教《昭律》所书的事君之制。郭先生告诉我,当年你在太学读书时,对此颇有见地,故而让我有空向你讨教一二。”
“他这话倒是没错,想当年我与他……………”
他的声音消失在门外,屋内的众人已回过神来,皆是心道自己想多了。
谢老夫人笑起来,对赵氏道:“少年同窗,情谊自是好的,也难怪林举人将你家大郎托付给郭先生。”
郭先生是太学的讲学博士,与林昴曾是同窗。
赵氏也跟着笑,笑容有些不太自然。
陆氏抿了抿嘴,天生的笑模样,让她哪怕是随意做个小表情,瞧着也是明媚的模样,“母亲,您怕是忘了吧,郭家和赵家早年还是邻居。”
谢老夫人手一拍,嗔怪自己年纪大了,记忆也越发的不好。
“可不是嘛,我想起来了。郭家以前的宅子也在登雀巷,与晋恩伯府是比着一道院墙的邻居。不说是同窗之谊,便是这邻里之情,你家大郎也该交给郭先生教导。”
赵氏还在笑,笑容越发勉强了些。
“这倒也是。”
按说她都这么说了,这个话题也算是结束。
哪知陆氏像是意犹未尽般,说起了郭家的事。比方说已故的郭老大人,也就是郭先生的父亲郭大学士突然一时兴起,说是登雀不如进贤,愣是从登雀巷搬到了进贤巷,与当时的尚书冯大人做了邻居。
说到冯大人,谢清阳也插了话。
“我记得冯大人也很是看重子规,曾夸子规有治世之见。后来子规成亲后留在汉阳,冯大人气得大病一场。”
子规是林昴的字。
这些陈年往事,谢家的小辈们自然是不知道的,原主的记忆中也不可能有。
前有谢太傅的看好,后有冯尚书的看重,照这么说来的话,林昴这个人起点很高,还有贵人相助,原本应该有大好前途,为何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林重影暗忖着,转念一想,不管林昴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否有才,是否被人看好,都掩盖不了其身为父亲,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渣爹的事实。
“这事我也知道,冯大人病还没好,就拖着病体去了一趟汉阳,回来后将书房里的书稿都烧了,说是从今往后谁也不许在他面前提起林举人。”陆氏问赵氏,“林夫人可知原由?”
陆氏之所以这么称呼林家夫妻俩,委实是因为自己的年纪小,别人表妹表妹夫的不太合适,索性称呼林举人林夫人。
赵氏叹了一口气,看上去有些为难,“这事我略知一二,冯大人来汉阳后,与夫君吵过一架。我无意间听了一耳朵,好像是因为当时的二皇子......”
二皇子三字一出,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谢老夫人最先回过神来,招呼大家喝酒吃菜,指着中间的醋鱼让赵氏品尝,说这鱼是明湖的鱼,做法也是临安独有的。
赵氏从善如流,顺着这话说到了汉阳的吃食上。
汉阳也是鱼水之地,江流河口遍布,鱼产也极为丰富,做法更是五花八门,唯独没有这醋鱼的做法。
魏氏便说,等会就让人把方子给她。
这么一打岔,谁也没再提之前的事。
关于先帝所出的那位二皇子,林重影也略知一二。当然他在世人的口中早已不是什么二皇子,更不是什么宁王殿下,而是萧庶人。
萧是大昭皇室的姓氏,“庚午兵变”之后,宁王萧彦被贬为庶人。这位萧庶人不仅成了大昭皇室的忌讳,也是天下人的忌讳。
那次兵变牵扯极广,如并州卫家那样的大士族一夜分崩离析的不在少数。冯大人虽未受牵连,但由那以后冯家日益落败,或许其中有着不为人知的内情。
“我辈读书之人,谁不想打马御前街,谁不想簪花琼林宴。谢老弟啊,但我一点也不羡慕你。你看看你年纪轻轻,冷情冷性,不知世间情为何物,更不知温柔乡的好。你听我一句劝,凭你这等相貌,多笑笑,自有红颜为你痴,为你狂………………”
林昴的声音由远及近,被谢玄搀进来。他迷醉着眼,勾着谢玄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看得谢老夫人扶额叹气。
这个时候,他还不忘摇着他那把桃花扇。
赵氏忙过来,扶住他。
他甩了甩,没甩掉,“夫人贤惠,有劳了。”
林有仪也过来帮忙,他又说:“仪儿懂事,为父很欣慰。”
林重影哪里还能坐得住,哪怕是再不想过去,也要去做个样子。她微低着头,不用装,也是娇弱之态。
如此模样,似胆怯,又似害怕。
谢问见之,越发心生怜惜,伴随着上涌的热血,恨不得冲过去抱住她,揽入怀中好好疼爱一番。
当下心口身体都热得厉害,忽地站起来,对着长辈们挨个唤了一遍,道:“我想......将婚期提前。”
所有人皆惊,除了赵氏和林有母女。
夜长则梦多,母女俩比谁都盼着早些大婚,早些把碍眼的人给除去,省得成日里患得患失,还憋着气。
魏氏回过神来,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训斥自己的儿子,只能笑着相劝,“这婚期的日子,都是算好了的,不好更改。”
谢问已经起了意,哪里是旁人的三言两语就能压下去的,魏氏对他好言相劝,他也想说服自己的母亲。
“母亲你料理儒园上下,这些年没有一日懈怠,很是辛苦。儿子想着,若是多个帮手,你也能轻省一些。”
这话魏氏不好回答,被架在那里。
谢老夫人轻咳一声,看了一眼大儿媳妇。
陆氏是个精明人,当下有了反驳的话,对谢问道:“二郎这话不对,你母亲岂是那等喜欢折腾儿媳的婆母。若真是忙不过来,多培养几个得用的人便是,何需指望未过门的儿媳。”
“这孩子孝顺,心是好的。”谢老夫人依旧面目慈祥,当着外人的面,她当然不会骂自己孙儿不懂事,反之,还要夸。
魏氏也反应过来,跟着夸。“你这孩子,想孝顺我我知道,但也不能想一出是一出。我还忙得过来,若真忙不过来,还有你三婶呢。”
当然,这就是客气话。
哪怕再是忙不过来,她也不会找孟氏帮忙。孟氏也清楚这个道理,却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阴阳怪气,而是满口应下,说是让她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
妯娌几人瞧着和和睦睦,将谢问的话给堵了回去。
“这孩子确实孝顺。”赵氏被点了火,恨不得借着这把火达成所愿,明知谢家人没的提前大婚的打算,依然不死心。“表姐,一家人不说两样话,仪儿这孩子就是给你养的,早些进你家的门,也能早些帮衬你,你千万别客气。”
“仪儿这孩子就跟我的孩子一样,我疼她都来不及,哪里舍得她辛苦。可怜天下父母心,谁不盼着自己的孩子在身边多留几年。问儿就是想孝顺我,一时脑热说了胡话,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姨母,仪儿同您相处这些日子,最是知道您的辛苦。您想让仪儿做什么,仪儿都心甘情愿。”林有仪说着,羞涩地低头。
母女二人都表了态,为难的反而是谢家人。
林重影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她下意识朝谢玄看去,正好谢玄也朝她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那相交。
尽管谢玄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冷清,却分外的让人觉得心安。她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乖巧地立在一旁。
谢玄道:“林世叔,你方才不是说要同我不醉不归?”
林昴哈哈大笑,“正是。”
他顿时来了精神,压根不让赵氏和林有仪扶自己,对谢玄做了一个相请的手势,然后两人几乎同时落座。
男子饮酒,亦行酒令。酒令五花八门,皆与诗词文字游戏相关。他们开了头,主桌上的男人们不约而同地加入,一时好不热闹。
至于谢问所说的婚期提前一事,也就不了了之。
孩子们最早离席,其次是女眷。
林重影不用看赵氏和林有仪的脸色,也知这母女二人怕是憋了火,正准备撒在自己头上,于是不等她们开口,先发制人捂着心口靠在根儿身上。
陆氏忙问她怎么了,她说自己自小体弱,一时有些上不来气,缓一会儿就好了。
“你这身子确实是弱,别在这里熬着了,早些回去歇着。”
不仅让她回去休息,还十分体贴地让人送她回去。
到了寻芳院,米嬷嬷听到动静,颠着脚急切地迎出来。一看她被根儿扶着,还当她又出了什么事。她也没瞒着,直说自己在躲赵氏和林有仪。
这一天折腾下来,不说是身体,便是情绪也跟着上天入地,她确实很累。洗漱过后上了床,由着米嬷嬷给她被子。原主记忆齐齐涌上心头,有着光怪陆离的斑驳。
“嬷嬷,你说我姨娘生的那么美,为何她进林家之后,我父亲却对她不闻不问?”
橘黄的灯火中,米嬷嬷腊黄的皮肤像被镀了一层油彩,皱纹似乎都深刻了许多。她叹了一口气,怜惜地摸着她的头,“这事啊,奴婢也不清楚,但听府里的人私下说过,说是老夫人发了话。”
林重影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女人,那女人梳着光溜的发髻,发髻间掺杂着银丝,端坐在高处,用很复杂的眼神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女童。
她知道,那个女人就是林老夫人。
“我祖母很讨厌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