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学前绿树成荫,偶尔有柳絮飘过,落在母子二人头顶。
张文明轻轻拂掉柳絮,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我会好好读书的。”他昨日看见城中富户家的娘子,穿着绫罗绸缎,戴着金玉簪,闲懒地倚在栏杆上,他当时就想让云娘也拥有这一切。
张文明目光灼灼,亲昵地捏着白圭小脸,眸光却一直盯着娘子。
赵云惜腼腆一笑:“相公读书,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吃饱穿暖,莫辜负自己,缺钱了尽管问我要。”
“嗯。”
“那我走啦,等相公回来。”
赵云惜冲他摆摆手,想了想,将怀中带着余温的素纱巾子,回首一笑,牵着白圭走了。
张文明握着巾子,半晌没回神,有柳絮纷飞,他垂眸浅笑,不可遏止。
赵云惜带着白圭刚转过街角,就见李春容在装模作样的看路边小贩,她没拆穿,远远地喊了一声。
三人推着小车,一道回家去了。
枯萎一冬的小路两旁,青草渐渐发芽生长,各色小野花也十分新鲜,绿柳拂堤,到处都极新鲜。
赵云惜最喜欢春日。
她的心情也跟着昂扬起来,牵着小白圭的手,想起来那句,“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这辈子可有机会往京城走一趟。
小白圭也很快乐,他不停地在田野上跑跑跳跳,摘一把小野花送给娘亲。
“娘,送你一朵小发发~”
赵云惜接过,别在发髻上,歪着头看他:“好看吗?”
白圭:“娘最美!”
两人一路嘻嘻哈哈地回家,等到村头遇见里正,他正带着个八九岁的小童,手里提着束?,见了三人,连忙笑着打招呼:“你们家族学开了,我送宏儿去看看。”
李春容客气道:“尽管送去,咱张家的孩子,只要不在课堂上捣乱,都收。”
愿意读书的自然不会捣乱,不愿意读书的,听不进去,估摸着哭着都不会去。
里正乐呵呵地笑,温和道:“你们这一支是出息了,如今也知道回头拉拔村子,我们都感激你。”
几人寒暄几句,便各自分开了。
赵云惜打量着族学,她以为是只收张家人,没想到村人也收。
“你爷爷那时候散尽家财,只图一个张家仁善这样的名声,好在没有辜负,你爹进了侍卫,你三叔进了秀才,你大伯借此做生意。”
李春容捏捏小白圭的脸,笑眯眯道:“你要记得,钱不是最重要的,名声才是。”
赵云惜震惊:“散尽家财?"
李春容点头,笑眯眯道:“刚迁来江陵时,你爷爷的家资比现在我们三家加起来还丰厚,但是为了子孙前程,他还是散了。”
赵云惜抓住重点:“我爷爷迁来江陵?那我们大年初一给谁烧的纸?”
张诚还活着!
她瞬间瞪圆眼睛。
“衣冠冢啊,要不然心里没个寄托。”李春容笑着回。
两人打开院门,赵云惜还沉浸在张诚早年混过江湖的老黄历中,一时觉得还得是老年人,办事就是猛。
“我去接甜甜放学。”李春容看着天色,连忙道。
她这一天,想她想到不行。
赵云惜坐在书房中写作业,白坐在她身侧,两人都在练字。
白圭的一手字,让她相信什么叫天赋。有些人,你不管怎么努力,都比不上人家随便发力。
小白圭刻苦、努力。
小小年纪就很坐得住,两岁略识得几个字,如今快四岁,启蒙、四书已经梳理一遍,今年再过一遍五经,到了五岁,估摸着就算正式入学。
赵云惜再回头看看自己的字,甚是满意地点头,她天赋不如白圭多矣,但她的目标是张文明。
过了一会儿,她练了两张大字,觉得手腕都酸了,这才敲敲白圭面前的桌子,笑着道:“走,娘带你去挖荠菜去,等晚上我们做水煎包吃。”
小白圭有些舍不得放下笔,却还是乖乖点头,跟着一起往外走。
春日风暖,他穿着细棉的直裰,更衬得小脸粉白。
"就去南坡,我记得去年就有很多荠菜,我们去看看。”赵云惜左手推着竹笙,把镰刀放里面,右手牵着白圭。
其实在村里,像白圭这样三四岁的小孩,已经满村子乱跑了。但赵云惜是现代思维,总觉得小孩要看紧了。
两人刚出院门,就碰见族学放学,一群小孩蜂拥而出,背着书包,三五成群,聊着天回家。
甜甜跟在李春容身后,亦步亦趋,叽叽喳喳说自己今天在背幼学琼林。
“我会写人字了!”她握住李春容的手,一笔一划写着。
抬眸看见白圭,她噔噔噔跑过来,又写给他看。
“姐姐好厉害!到时候考个女秀才!”小白圭竖着大拇指夸。
甜甜乐滋滋一笑。
赵云惜索性带她一起去挖荠荠菜,想着人多热闹。
但是过分热闹。
以前的甜甜不会说话,在家里不显眼,现在好像要把以前没说过的话都补回来一样。
小嘴叭叭的,特别能说。
赵云惜捏捏她的小揪揪,忍不住笑:“读书开心吗?”
甜甜点头,她特别开心。
三人到南坡,就见王秀兰也在挖荠菜,她筐子里已经装了一满筐。
见赵云惜来,先是打量三人的浅色衣裳,又看看她嫩白的小手,无奈道:“怪不得你娘不让你干活,看着都心疼,你们娘仨玩着,我刚挖的分给你们,我手快,你别推辞。”
说着就把自己笙里的荠荠菜全都码到自己她们框里,根本不容拒绝。
赵云惜眨巴眨巴眼睛,她举着镰刀,有些无措,有时候村人就是这么热情,根本不容拒绝。
“谢谢婶子,你人真好,这样踏实能干,你家狗娃子肯定能考上秀才!”她笑眯眯地夸赞。
王秀兰就喜欢她这见人三分笑的劲头,闻言也跟着笑,爽朗道:“他们夫子给狗娃子起个名,叫张谦恒,我听着就喜欢。”
“张谦恒?好名字,如心即所谓慊也。”赵云惜瞬间就能想到对应的古文。
王秀兰连忙点头:“对,就是这个什么什么也。”
她也记不住,就是觉得厉害。
“你也厉害,懂得这许多。”
赵云惜蹲下,跟着一起挖荠菜,笑着道:“现下茵陈、紫地丁、车前草都长得正好,瞧见了晒干,平日里用得着。”
“好哦,我瞧见了就挖一点。”
两人闲闲聊着天,听王秀兰说她每天二更天就起床和面做烧饼,听她说每天卖几百个饼子,三个烧饼能赚一文钱,说她很开心这样努力奋斗就有钱的日子。
“我们庄户人家,也不图挣大钱,真挣了我们这脑子也留不住,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我很知足。”王秀兰满脸都是感激。
她永远记得,她在落魄时,这婆媳俩拉了她一把。
赵云惜笑了笑,温柔道:“是婶子自己的功劳,你太勤劳了,让我很是佩服。”
王秀兰嘿嘿一笑,乐滋滋道:“听说你娘又开始卖炸鸡了?你放心,我每天早上陪着她,我保护她!”
赵云惜也跟着笑起来,乐呵呵道:“那得谢谢你,我们确实没啥功夫。”
把王秀兰的筐子又挖满,这才一起回家去了。
“秀兰婶子,我们回了。”
"成。”
两人告别后,赵云惜推着筐子回家,甜甜和白非说要帮她抬,她还得小心些,别磕着两人。
等到家后,把荠荠菜倒在地上,先把嫩、肥的挑出来,打算明天去给甘夫人吃,她快生了,肚子圆滚滚的,看着就吓人。
剩下的都择出来,白圭和甜甜帮着择,福米按住要捣乱的小猫,喉间溢出低沉的威胁。
赵云惜拍拍福米:“不用管它,它能怎么闹。”
猫咪弓着背,侧着身子,一顿冲锋,把她刚摆整齐的荠菜都给撞倒了。
赵云惜气势汹汹:“小白狗!让小猪咪不许捣乱!”
吃得是挺胖,就是皮得很。
"我养俩孩子都没你一个调皮。”她小声嘀咕,说完后,觉得自己说得特别对。
白圭见娘亲不高兴,连忙把荠菜又给收拾整齐。
“乖乖没事。”
她连忙哄。
正择着,李春容洗衣裳回来,裙子上还有水珠。
“放着我来弄,你去和面。”李春容见她指甲都染青了,连忙道。
赵云惜点头,笑着道:“那我去和面,我晚上做水煎包来吃。”
容连忙点头,让她去忙。
赵云惜先把面和上,放在温水上发酵,见梁上挂着肉,就割了一块后臀尖下来,七分瘦三分肥,剁成肉馅儿,等会儿和荠菜合在一起做馅儿。
李春容很快就端着水灵灵的荠菜过来了,切成碎,笑着道:“你来拌馅儿,你拌得好吃。”
两人又是拌馅儿,又是包,很快就收拾一算子出来。
锅里煮着粥,这会儿已经咕嘟咕嘟地冒泡了。
把?子拿出来洗洗,刚好够放满,她先是兑淀粉水,把芡汁、面粉、水、油按比例勾兑好,差不多到小包子三分之一处,就盖上盖子。
李春容满脸不解:"这能行吗?”
赵云惜也不确定:“试试看吧,不行了当包子吃,反正这么小,熟得很快。”
两人盯着鏊子看。
白圭、甜甜在外面跟小白狗赛跑,两人一狗玩得嘎嘎直乐。
赵云惜忍不住勾唇轻笑,小孩天真可爱的笑容真得很治愈。
很快就做好了,一篮子水煎包,一碗粥,一盘素菜。
“吃饭。”赵云惜笑着喊。
小白圭好奇地看着,水煎包底部焦香酥脆,上面撒着芝麻和葱花,闻着就很香。
"尝尝。”赵云惜给两人夹。
小白圭尝了一个,眼睛亮晶晶:“真香,皮酥酥脆脆的,里面的馅儿很多汁,真香!”
他娘真的太厉害了。
赵云惜也跟着咬了一口,汁水流出,有些烫嘴,新鲜的荠菜和猪肉,还有焦香的面食,凑在一起让人无比满足。
“真的很香很好吃。”李春容眼睛都亮了。
"明年你卖炸鸡,我做这个卖,咱家各摆各的摊子,一天赚两份钱,如何?”她被水煎包折服了。
赵云惜琢磨,觉得很是可行。
“先卖炸鸡,这水煎包有空再说,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你要现包现煎,只有刚出锅才好吃。”
赵云惜笑着道。
都说贪多嚼不烂,她家现在卖卖炸鸡挺好的,现代人都戒不掉的肉食,又好做又好卖,单价高来钱快。
一炸起来,把人香迷糊了,油炸的东西,你甚至不需要吆喝,人们的鼻子会指引他们前来。
李春容一想还真是,连忙道:“那算了,我一个人确实支应不来。”
头一回吃水煎包,甜甜和白圭很喜欢,连吃了五六个,还是赵云惜不让吃了,晚上吃那么多不消化。
隔日。
她?着荠菜,带到林宅去,说是给甘夫人做好吃的。
谁知道??
“三日后就是子坳参加府试的日子,到时候你也陪着去,带白圭去看看。”
府试需要五名村人和一名秀才作保,才可考试,对于林宅来说,非常容易就解决了。
至于路上更不担心,有江陵县令遣衙役护送到荆州府,至于家人想跟着,就只能自己想法子了。
对林宅来说,他家有马车,根本不成问题。
赵云惜想明白了,顿时很激动,她能去荆州府看看了,传说中的大意失荆州!也不知具体是什么样,不过肯定比江陵要繁华是真的。
她激动地搓手手,把荠菜篮子都给扔了。”不就是小小荆州府,我定要去看看,是个什么章程。”
甘玉竹瞧着肥嫩的荠菜,已经想好了吃法,无非就是包子、饺子、凉拌着吃。
“有什么新鲜吃法吗?近来胃口不好。”甘夫人叹气:“这孩子皮,一脚能给我踹得疼,我能感受它的脚丫子在我肋骨上,肉和骨头都疼。”
赵云惜满脸疼惜:“那确实听起来就很疼。”
她琢磨片刻,眼前一亮:“做成肉丸子酸汤如何?”
甘玉竹没怎么进过厨房,闻言满脸茫然。
赵云惜见她肚子圆鼓鼓,但四肢纤细,就知道她定然不好过,当初那个纤弱美丽的少女,现在粗糙枯黄。
忙柔柔道:“等晌午时,我去给你做。”
甘玉竹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推辞,她哪里舍得让云娘去做饭。
但赵云惜没管,等到晌午时,就去厨房了,几个厨娘在等着她吩咐,她也没客气,直接道:“后臀尖的肉剁成肉泥,荠菜洗干净切碎,再把大料磨成粉。”
有别人在,她就不弄这些了。
等料都备好了,她这才开始做,先是把肉泥和荠菜碎、姜末、葱花揽上劲,再下锅油炸,炸到喷香焦黄捞出来备用。
另起锅烧油,把葱姜蒜末炒香后做油酥,再加上开水,顿时变成奶白的汤汁。
一旁的厨娘瞪大眼睛。
赵云惜没管,忙着下丸子、荠菜等,再打入蛋花,就是一碗香喷喷的酸汤。
她盛了几碗,并着午饭一起送走了。
赵云惜做得多,回书房后,大家桌上也有一碗酸汤。
“这样香?”白圭喝得心满意足。
他娘做饭就是一绝,可惜不爱常做,他吃得心满意足。
林子垣喝完一碗,还有些意犹未尽:“还想喝!”
可惜没了。
做得是多,但主要不是给他们吃,所以想喝饱是没有的。
但越是不够吃,就越是想吃。
林子垣皱着眉头,喝了丸子酸汤,就吃不下其他东西了。
赵云惜就笑着哄他:“等下回多做点,你想喝几碗喝几碗。”
林子垣眼巴巴地望着她:“云姐姐,说定了哦。”
正院。
甘夫人正捧着酸汤小口小口的喝着,丸子炸得很香,她怀孕五感灵敏,其实有些?,但酸味很好的中和了,就衬得很香。
“好喝。”她心满意足。
平日里只吃一小碗,现在恨不得吃上两大碗,最后克制地停下了。
免得一次吃太多难以消化。
吃完饭她牵着小白圭回了竹院,春天容易困,她要小憩一会儿。竹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倒成了白噪音,让人睡得很熟。
小白圭躺在床上睡不着,他精神力很旺盛,索性蹑手蹑脚地起床,坐在门槛上背诗。
光是杜甫的诗集就够他背很久了。
小白圭很喜欢。
等赵云惜睡醒,就见他托腮,靠在门槛上,手里捧着杜甫的诗集,正一字一句地背着。
“怎么不休息一会儿。”还得是孩子,精力特别充沛。
小白圭捧着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小脸,软乎乎道:“不困呀。”
下午有刺绣课和马术课,赵云惜的刺绣课被优化掉了,知道针法,能看懂,不被人欺瞒就成,不一定非得自己绣得很好。
而马术课要精进才是。
等下课后,她刚要走,就见甘玉竹溜溜达达地过来,握着她的手满脸感怀,笑着道:“真盼望你是我亲姐妹,一处长大,一处生活,再不分开。”
赵云惜噗嗤一声笑了:“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你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姐妹?有时候情分到了,也不一定非得有血缘关系。”
甘玉竹一想还真是。
“确实,若不是有老爷这层关系在,我真想和你义结金兰。”
差辈了。
就很烦人。
赵云惜笑了笑:“我们如今的名分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