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五十七章(2 / 2)

小平安 发电姬 5305 字 1天前

退出信阳宫,侍郎狠狠擦了一把汗,陛下比潜龙时候,威严还要更甚,那种战场上历练出来的冷冽,当真不是文人能习惯的。

刘公公端着一盏君山银针茶,瞥了眼那侍郎,微微摇头。

要是这时候,还惯于拿陛下和做王爷时候比,来日定要吃亏的。

进了信阳宫,刘公公放下茶盏,束手站到旁边,裴诠正在批奏折,过了会儿,裴诠道:“还有什么事?”

刘公公道:“诏狱传话:庶人装数整日以污秽语言,挑衅陛下......”

裴数正是废太子。

裴诠眼睛都没抬,朱笔继续在奏折上迅速落字。

刘公公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道:“还咒骂了皇后娘娘。”

虽然封后大典还没举办,宫里已经一致改口,如今宫中唯一的皇后,就是平安。

裴诠笔端一顿,在奏折上点出一道墨渍,他的脸色沉下去:“让他说不出话。”

刘公公:“是。”

至于是割舌,服哑药,却有一种更合适的手段。

不多时,裴诠合起最后一封奏折,天色已暗。

他问:“裴婉如何?”

刘公公:“这么多日,都不肯交代。”

要公公说,玉琴嘴巴太严了,陛下想知道当初她做了什么,皇后娘娘才会忘记许多事,但玉琴宁可求死,也不肯说。

然而,陛下也是铁了心的。

便看裴诠站起身,道:“去诏狱。”

诏狱在宫外西郊,装诠如今的身份,按理说,没那么好出宫,不过新旧朝交替之余,还算宽松,且禁卫统领等一干人,全是心腹,自不会宣扬。

诏狱深埋地下,潮湿阴暗,不比大理寺牢狱好哪里去,因为关押的是帝王厌恶之人,更脏,更乱。

玉琴在牢房里,脖子被锁在墙上,手和腿则双双绑起,这是防止她撞头自尽。

一阵脚步声近了,突的,她听到一声“陛下”。

她用力扭着脑袋,朝牢房外看出去。

是裴诠。

他果然登基了,一身明黄龙袍着身,眉目俊美无俦,气度却尤为华贵。

他好像天生就该穿这身衣袍,别说她那臃肿肥硕的父亲了,她的祖父和他比起来,都不太像一个真正的帝王。

李敬上前,撕下玉琴口上封条,随后,牢狱里所有人,都无声退下,四周只剩裴诠和玉琴。

玉琴一下明白裴诠的用意,她道:“我不会告诉你的。”

裴诠找到的拐子,是里头最无关紧要的,而真正知情的都死了。

这是平安身上,只有她知道的事情,她偏不让他如愿,就算死也无妨。

裴诠却忽的道:“这里还挺安静。”

玉琴一愣,太子关得离她近,每天都可以隐隐听到他破口大骂的声音。

但今天没有了。

她饶有兴致地问:“割舌头,还是服哑药?”

“听说有一种药,灌下后,就会忘记前尘所有,彻底变成一个愚人。”裴诠的语速不快,语气也不重,好像只是叙述一件事。

但是一?那,玉琴禁不住打了个冷噤,她冷笑:“这是什么药,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话音刚落,李敬与一个侍卫,一人一边拖着一个臃肿的人,来到牢狱门口。

昏暗的光线里,废太子口歪眼斜,声力不足,勉强发出“啊??嗬??”的声音。

李敬道:“陛下,废太子已忘记所有以前的事。”

这个“所有事”,包括吃饭、睡觉、说话,如新生儿般,也确实哑了。

废太子的模样,让玉琴心中的警钟长鸣,她道:“不,我们还是皇室宗室,皇祖母不会让你用这种药的!”

裴诠目光幽冷,淡淡道:“你们又算什么宗室。”

张太后自请去皇寺为大盛祈福,已经没有任何人,能保前东宫,他想怎么做,也没有任何人敢置喙。

玉琴死死攥着手,她死都不怕,但是,裴谁知道她怕什么!

是了,她怕忘记。

她知道裴诠都不知道的平安的往事,这是她唯一比裴诠强的地方,但现在,装诠冷漠的目光,仿佛在说:既然只有你知道,那就连你也忘了吧。

不,她不能忘掉,不然,她做这么多事,都是为了什么?那样活着还不如去死!

李敬拿来一碗药,有人捏开玉琴的嘴,玉琴尖叫:“啊啊啊滚开!我不喝!啊啊啊啊啊!”

裴诠俯视着她,道:“现在,想说以前的事了么?”

李敬等人带着废太子退下,玉琴因为刚刚挣扎,被卡在圈子里,她梗着脖子,过了会儿,声音嘶哑说:“十二年前,上元节那天,我看到拐子想把小平安回公府。”

“我把小平安买下来了,但是,平安想回家,她总想回家,我当着她的面,杀了一只我送给她的兔子,剥了它的皮,割了它的筋脉,剔了它的肉,她还是,想要回家。”

裴诠平静地看着她。

玉琴:“祖父的人也开始摸排,我藏不住她了。”

“我让拐子把她送出京城,当然,那个拐子偷拿了布老虎,反过来要挟我,真是贱人,早知道......”

裴诠端起药碗,又放下,发出不大的“咔”的一声。

这一声传到玉琴耳里,玉琴却倏地像被掐住脖子,她声音一收,明白装诠只想听和平安有关的。

她身体抖了一下,才继续说:“光送出京城还不够,我想让她暂时忘记我,等以后风波平息了,我再把她接回来。

“但是,怎样才能让平安忘记我?”

“我找了熟悉这门生意的拐子,拐子说:打她。只要每次问她,她都记得自己是谁,家在哪里,就打。”

“把她打得,再也不敢记得,就行了。”

“可是,我舍不得。”

玉琴陷入回忆里,说得动情,竟落下眼泪:“她生得那么可爱漂亮,声音那么甜,我怎么舍得打她呢?”

“我选了一个好一点的办法,饿她。”

“她若记得家,就把她饿得只记得食物,让她和别的被拐的小孩一起抢食物。”

“好可怜的小平安,一开始都抢不过别人,她只能每天挨饿,按着肚子睡觉,偷偷拽草根吃,只有说自己忘了一切,才能吃到一口馒头。”

“这个办法比打要慢,终于饿到四年后,她忘记了一切。”

墙壁上插着火把,裴诠影子落在地上,是一团深不见底的漆黑。

玉琴越说越恨:“我等了四年!可是在杀了那些拐子后,我本应该把平安接回来养的,平安竟然走丢了!”

她远在京城,根本没法去皖南查看情况,派再多的人,也无济于事。

直到薛家大张旗鼓地办洗尘宴,那天玉琴穿戴整齐,去了那场宴席,她看到了平安。

平安确实不认得她了。

但平安会对玉慧说:“你在家,也这么对你的姐姐、妹妹吗?”

玉琴就知道,平安虽然忘记了九岁前的事,可是,平安还是平安。

玉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道:“要不是那个张家,我早就把平安接回来了,你呢?你比我晚遇到平安,你只是个侥幸。”

裴诠侧过身,拉了下铃,不一会儿,李敬几人返回。

裴诠:“喂她喝下。”

玉琴瞪大眼睛,用力挣身上绳子,尖叫:“你出尔反尔!”

李敬把汤药往她嘴里灌,她从缝隙里,瞧见了表诠的眼神,他看她毫无情绪波动,甚至,与看死人无异。

可是,他知道她不怕死,所以,他要她生不如死。

玉琴被灌下了汤药后,她咳嗽几声,迷迷糊糊中,便听李敬对说:“陛下,一副药管用一日。”

裴诠:“一日后,让她清醒一个时辰,再灌,如此反复。”

“灌到她忘记,今日之前的所有事。”

之后每一个时辰,足够杀死玉琴,因为她可以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忘了一日,也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再逃不脱这个折磨。

玉琴手指抠进土地,五指崩裂,鲜血淋淋,她不甘心地嘶吼:“你以为,你以为你算什么,你要事无巨细,都要管她?”

“裴诠,平安身边有那么多人,你不会如愿的,你不会呃,如呃,愿?”

很快,玉琴神情和废太子一般,涣散了。

裴诠冷冷地看着她,道:“割了她舌头。”

李敬:“是。”

这只是开始,今后,她会成为一个求死不得的活死人。

裴诠登基了,但还没行封后大典,平安暂时住在青璃宫,那儿离信阳宫也就一个甬道的距离。

他没有延用万宣帝的兴华殿和景阳宫,如今他在兴翊殿见外臣,信阳宫是御书房,住青璃宫,等封后大典后,自会和平安一起住在新修葺的来凤宫。

回到青璃宫,天已经很晚了,平安果然睡着了,被褥都是从王府静幽轩拿来的,她卷着睡成一团,睡得十分乖巧。

裴诠躺在平安身侧,目光描摹着她。

最开始见平安的时候,十五岁的少女,身姿显得有些单薄轻盈,即使张家用六年的时间把她养大,还是能见她小时候的瘦弱。

他摁摁她的脸颊,心想,那时候,是不是连脸颊都没有肉了。

还好,被细心养回来了。

突的,裴诠脑海里,浮现玉琴后面嘶哑发狂的声音??平安身边,有那么多人,他不会如愿。

他目光一沉,眼底浮起一点点血色,看来对玉琴的刑罚,还是轻了。

平安眼皮动了动,有起来的迹象,他看着她,眼底郁色默默消散。

果然,平安睁开眼睛,瞧见表诠,她迷迷糊糊地说:“王爷,我好像记起以前,一点点。”

裴诠一愣。

他感觉到,自己心跳凝住,他不想她记起来,那些不愉快。

他拨开她耳后一缕头发,低声问:“记起什么了?”

平安含着困意,软软地说:“糖葫芦,甜。”

他鼻间轻缓了一息,心跳也慢慢平稳。

说完这两句,平安“咦”了声,她好似这才发觉,这不是梦境,她起来,把被子让出去。

裴诠刚进了暖和的被窝,平安就滚到他怀里,脑袋往他心口蹭了蹭,分享温度。

天气冷,彩芝给她抹上桂花润肤膏,肤若凝脂光滑,香香软软,仿佛咬一口,便唇齿留香。

裴诠抿了抿唇,呼吸重了几分,按住她,道:“还在孝期。”

平安眨了两下眼睛,忽的耳尖微红,她钻出装诠的怀抱,扯扯被子:“我,抱被子。”

裴诠怀里忽的一空:“......”

他直接将她拉了回来,把她隔着被子,连同被子一同抱在怀里。

平安塞在被子里,钻出脑袋,问:“不冷吗。”

裴诠低声:“热。”

出了孝,就是封后大典了,二月初一,去年大婚,也是二月初一。

他的小平安,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