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五十二章(2 / 2)

小平安 发电姬 7398 字 1天前

世间万花,无非赤橙黄绿轮换,没甚么区别。

唯她不一样。

李敬后发,骑马跟上。

路上,裴诠忽的问:“刚刚,她走了几步?”

这话问得奇怪,但这是主子的要求,李敬向来心细,想了想,如实说:“四步。”

裴诠低低地笑了下:“好。”比她追着周氏和张德福的马车,多一步。

四月,瓦剌发动战争,大盛首战告捷。

五月,?王率领的托于京畿三卫而出的军队,赢了一场大规模战役。

七月,边疆传来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坏消息是武将世家何家丢了一座城池,好消息是豫王生擒瓦剌小王子,大盛士气大振。

八月,天已入秋,若这是一场小仗,此时也差不多鸣金收兵,但大盛呈现出势不可挡的势态。

捷报一封封发回京城,朝中文武倍感兴奋,议论不休:“豫王殿下少时体弱,如今却如此神武,得豫王殿下,当真是大盛一大幸事!”

“天命,这便是天命啊!”

“定是先帝也保佑着!”

"......"

这种话起了个头,难免传到东宫,太子震怒,先帝保佑,不就是豫王正统的意思?

凤仪宫内,躯体愈发臃肿的太子,来回踱步:“那豫王怎就真的上阵了!怎就不能死在战场!母后,难道就任由这些人传这些话吗?”

张皇后鬓角多了许多白发,她揉揉额角:“依太子看,怎么做才好?"

太子:“谁若再传,诛其九族,杀鸡儆猴!”

张皇后大惊:“不能这么想!你父皇还在,你哪有诛人九族的权力?再说,你这是为了你的私欲,肆意杀人?”

“当帝王,最忌讳的就是无法控制权欲,只怕会成暴君!”

太子沉默。

张皇后倍感无力,年后二月,她没护住玉琴,东宫气数渐散,太子脾气却越来越大,仿佛这样,朝臣就会怕了他。

然而不是的,朝臣们只会想,果然不是圣祖正统。

张皇后脑海里,回想起半年前,一个嗓门巨大的张家本家人的讥讽:“蝙蝠身上插鸡毛,你算什么鸟!”

当时张皇后贵为皇后,却哑口无言,颜面荡然无存。

这么久了,她已经不气了。

甚至,她渐渐地说服自己,作为地方空有头衔的王爷,只能勉强果腹的一家,他们能过上二十年位高权重的生活,已比很多人要幸运。

太子又问:“母后,如今儿臣到底要怎么做才好?难不成,真要儿臣拱手把江山让出去?"

张皇后沉默许久,道:“让吧。”

“阿数,让吧。”

“或者,不能说“让'',这江山,本就不是我们的。”

这么多年,万宣帝也是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才会这么矛盾,而此时,张皇后有点理解这位枕边人的心情了。

她累了,真的累了,再无法为东宫出谋划策,争权夺利。

她本以为自己这么说,太子会勃然大怒,意料之外,太子竟只是低头,深深躬身,道:“儿臣告退。”

今年秋狩在八月十七。

因为是战时,也不是罕见的寒露与中秋同日,秋狩规模比去年小了许多,向来在秋狩活跃的何家,没一人参加。

“何尚书守城,丢了一座城池,只是被革职待办,是先帝看在他苦劳的份上,等他回京,若能留下一条命,已是大幸!”

“去年这时候,何家和薛家还斗猎呢,真令人唏嘘。”

“唏嘘什么?要我说,何尚书太自大了,分明小张将军的援兵快到了,他却被瓦剌一刺激应战了,唉,多少儿郎因他而命丧黄泉,他就是被斩首也不可惜!”

“也还好这次是豫王去前线,而不是......"

皇家禁苑中,贵妇少妇们聚在一处,议论纷纷,徐敏儿如今也出嫁了,自在妇人堆里,她暗暗庆幸家中早早站队,太子果然难继大统。

有人示意一声:“?。”

是张皇后来了,众贵妇少妇起身行礼,那个已是僭越的话题,自然也就断了。

她们虽然安静下来,张皇后想也知道,她们刚刚在聊什么。

她到了上首坐下,左边第一个位置,不是太子妃李氏,而是豫王妃,薛平安。

察觉她的打量,平安抬起头。

张皇后想从薛平安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比如,春风得意,又比如,隐约的对东宫的不屑。

因为豫王在边疆屡战屡胜,她若自傲自狂,没人觉得有问题。

可是她那双眼睛啊,张皇后想,怎么还是这么干净,这孩子,有种既入世,又出世的无尘之感。

见过众人,张皇后挥挥手,让筵席散了。

平安回到自己小院,薛静安、薛常安都来了。

薛常安正式和元籍定下来,就定在明年开春二月。

薛常安心内暗暗地比,薛静安是十二月的婚期,和平安的是不同年不同月,而她自己的婚期和平安不同年,但同月。

赢了,她和平安才是真姊妹。

姊妹三人围着火炉,一边烤花生、茶果子,一边闲聊。

彩芝进了门,将一封厚厚的信,送到平安手里,道:“娘娘,这是从边疆送来的。”

知道她要读信,薛静安和薛常安先告退,两人刚走,徐敏儿却来了。

她才新婚,正是和夫君热络的时候,不过夫君是文臣,不擅打猎,她便直接来找平安。

火炉前,平安正好展开信件,她只与徐敏儿点点头,自顾自的阅起信件。

徐敏儿还以为,她和王爷才大婚,就分开这么久,多少有点闺怨,但近了看,平安脸颊粉扑扑的,漂亮的眉宇舒展,眼底光华浅浅,不施粉黛,依然气色极好。

徐敏儿等她看信,到处瞧瞧独属平安的小院子。

彩芝心中纳闷,平安读家书,亲姐妹都避开,这位倒还凑过来。

好一会儿,平安的信还没看完,徐敏儿又有点好奇,到底有多少话,能写这么多纸?

这时候,一张纸从平安手中滑落,徐敏儿眼尖,那上面竟然不是字,而是....……画。

竟然是画?

素知豫王殿下画功极好,但千金难求,豫王竟然将画当纸一般给平安!

她还没来得及细看纸上内容,彩芝一个箭步上来,赶紧捡起纸,杜绝了她的窥视。

一开始,裴诠和平安书信往来,确实是写汉字的。

第一封信开头,便是:王妃亲启,一切安好……………

写了很多战略布局,战术办法。

密密麻麻的字,平安看睡着了,回信的时候,她诚实地告诉裴诠:看睡了。

裴诠:“......”

回信里不止说这件事,她的信五成是汉字,五成是画,絮絮叨叨说了一些京里的事:薛静安有孕了,吐得厉害,是宝宝在吐吗?

周氏寄送一袋香米,等你回来,一起吃。

张皇后送了自己一根簪子,老太医查过,没毒,还是被彩芝收起来。

和薛常安下了一回象棋,故意输给薛常安,薛常安发现,气哭了。

收到这封信时,军医正在给装诠的肩膀上药,那创伤药是烈性药,军医本来有点怕下手重,让王爷不悦,但王爷看着信,心思不在包扎伤口上。

甚至,看着信的王爷,唇角竟微微勾了勾。

军医心道,真是见鬼了,头次看别人用这个药不鬼哭狼嚎,还笑了的。

当天,裴诠见过众将军,提笔回信。

这次他改成画画,就按她的方式,画了个大概,再配上一些文字辅佐阅读。

因最开始,万宣帝和朝廷都以为装谁会是个富贵闲散王爷,所以装诠记事后拿笔第一件事,不是写字,是画画。

后来,他还潜心画过几年,直到九年前,才渐渐画得少了。

但毋庸置疑,他的画功极好,即使是大场面的战场,挥墨在不比巴掌大的纸上,笔画简单,也能栩栩如生。

画功好也就罢了,画的是他的切身经历,打仗、谋划、抓细作,等等等等,跌宕起伏。

比外头卖的话本子、画册,还要精彩很多。

收到了几回信,平安读得很慢,很认真,来回地读,偏偏每件事的结局,他也不画完,只落下一句:待归来,细说。

下次就重新讲一件事。

看到这五个字,平安缓缓蹙起眉头:“唉。”

彩芝一吓,王妃什么时候竟然会叹息了?

害怕是家书中有不好的事,但王妃不问,她也不好探听,把彩芝担心得瘦了几分。

而这一次,平安花了好几天,才完成一封家书。

这封家书送到边疆时是夜里。

一战方休,裴诠挑灯,打开厚厚的家书,里头讲的是秋狩,还把那些贵妇少妇的对话,以半画半写的方式,描述给裴诠。

裴诠一页页翻着,他看向最后一页,说的是平安自己做的梦,到了最后一列,明晃晃几个:待你归来,细谈。

**: "......"

他欺负了小平安那么多回,这是第一回,她回击了。

还是隔着千里迢迢。

裴诠轻轻磨了磨牙尖,叫一个士兵:“叫张将军来。”

张大壮低头进营帐,还以为是要详谈策略,裴诠却说:“王妃给你写了家书吧?"

果然,平安在张大壮的家书里,把梦都补了。

虽然已经知道内容,不过回去后,他会假装忘记的。

他只是不能忍受,不清楚她的任何一件事。

睡前,裴诠又把那封信看了一遍。

以前他曾问过平安要信,果然是离开了,才会收到她的信。

希望以后不用收到了,他只想听她亲口说。

陆陆续续又打了三个月,瓦剌没等到严寒逼得大盛撤兵,反而等来自己营帐捣,首领被当场射杀!

十二月,边疆大捷。

消息传回来之后,百家备受鼓舞,更有老放言:“边境将有二十年不再动荡!”

豫王本身的名号,已经超过先帝遗腹子,他如今和太子比,从血统到能力,方方面面,都是碾压。

这几个月,张皇后是眼睁睁看着局势,彻底倒向豫王,无能为力。

李氏哭泣:“就只能这样了吗?玉琴还在诏狱出不来,为什么我们家就这样了呢?”

张皇后道:“你回去,多劝劝你夫君:认命的话,反而能留下最后的体面,将来太上皇的富贵,自不会比现在差。”

李氏却不语。

这一年的除夕,宫中该办大宴,却在早晨,宫里传来坏消息:万宣帝驾崩。

“怎么这么突然?天爷啊。”

永国公府内,冯夫人心中惶惶,一边命人给自己麻布白衣,帝王殡天,百官和宗妇都要进宫哭的。

薛家两人没去,一个是秦老夫人,老太太年纪大了,今年入秋又生了回病,就没有进宫,另一个是薛常安,她未婚,且待嫁闰中。

只是她看着冯夫人、薛铸与今年新娶的大嫂、薛瀚准备进宫时候,心口莫名一紧。

她命人在二门口盯着,有消息赶紧传回来,不一会儿,红叶匆匆忙忙:"三姑娘,不好啦!街上有军爷,现在不让上街!”

薛常安脸色刷的煞白:“快关大门!"

太子逼宫造反了!

等百官和宗妇被关在宫门里,才反应过来,有些体弱的,险些就晕过去!

那领头包围皇宫的,正是何家大郎,原是在禁卫军副统领,因何尚书被革职,何大郎也赋闲在家几个月。

“陛下如今怎么样了?真的殡天了吗?"

“陛下呢!陛下可还好?”

众人惊惶,文渊阁大学士率先斥那何大郎:“狼子野心!你何家遗臭万年!"

何大郎没有吭声,父亲丢了城池,他何家若不趁这个机会,拥立太子,等待的也会是杀头之罪。

虽然被当头骂了几句,他却还不能随意杀人,等万宣帝把诏书签好再说。

他如今只有一个目标:“豫王妃在哪?"

控制住豫王妃,豫王就算千里迢迢赶回京城,也会受制。

太子和何家心急,在百官和宗妇刚进宫,来不及分成两拨人,就关宫门,因此,冯夫人还和薛瀚在一处。

冯夫人死死掐着薛瀚的手,瑟瑟发抖。

她环顾四周,平安呢,平安在哪?

一刻钟前。

皇帝殡天,平安也要进宫的,作为王妃,她是最早来的。

只是刚进西华门,她就被一个女人拦住。

平安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她是梳了妇人发髻的玉慧。

薛家与东宫分道扬镳后,几乎没再单独见过面,玉慧九月的婚期,就不曾去八月秋狩,她们着实有快半年没见。

彩芝刚要问怎么了,玉慧推了下彩芝,让宫人堵住彩芝的嘴,她说:“你最好安安静静的。”

接着,她狠狠拽住平安的手,平安不得不跟她走,手腕被扯得有点疼,但挣不脱,也没有挣了。

就跟着玉慧,来到一座威武的建筑侧门,眼下这里除了没有宫人,一切正常。

停下脚步,玉慧神色极为复杂,忽的问:“你为什么要相信我?”

平安疑惑地看着她。

玉慧拔高声音:“我说,你为什么要相信我,那只马车里的死兔子,不是我杀的?你为什么要相信我!”

这回,平安想了许久,才记起那是去年的事,她不太记得,马车里的死兔子的样子。

她又茫然地想,她相信了玉慧?

相信了,什么呢?

玉慧眼底的恨,都快化成实质的针,扎向平安。

三百个日夜,她总想,当时薛平安故意表现出一副心性善良的样子,才会说要听她的辩解,兔子不是她杀的。

她想,薛平安肯定觉得是她救了自己。

她想,薛平安一定很洋洋自得,因为一句话,就挽留住自己郡主的地位。

可此时此刻,平安眼底的,是清澈的迷茫。

她忘了,她竟然忘了!

她从来没有觉得,是她救了玉慧,也从来没有洋洋自得,甚至,玉慧不提醒,她已经忘了!

这一刻,玉慧有种天塌了的感觉,她居然因此惦记了三百天,而薛平安早就?下了!

所以她恨薛平安,恨这个,长得漂亮,又脾气好,姐妹都喜欢她的薛平安。

恨死了,恨死了。

玉慧攥紧手,把薛平安推进那一道门里,这里是兴华殿侧门,现在禁卫军都叛变了,万宣帝没死,太子还要他写诏书。

一刻钟后,只有这里,既危险,又是最安全的。

她冷笑:“我警告你,外面会很危险,如果你想活着,就在里面,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平安捏捏被拽疼的手,她轻轻“哦”了一声。

外面,禁卫军的步伐砰砰砰的,一片压抑的恐怖。

平安歪歪脑袋:“你呢?”

玉慧一愣。

平安牵住她的手,拉进门内:“危险,一起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