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和张德福是在临江仙,和张大壮见上的。
当时六目相对,张大壮就要蹿走,他没忘记除夕时候,平安说过张德福要砍自己。
不过李敬还在呢,他是个办事利落的,三言两语,就将宫内外发生的,以及可能发生的事,都说完了。
近一年前,裴诠让李敬去皖南调查,就清楚了张家的身份。
平安的养父母只要在京中,便可以随时拨动一个这看似散乱,实则一环套一环的局。
果然,听闻平安被拐,与一位郡主有关,张德福大喝一声:“岂有此理,郡主就可以想做啥做啥?”
张大壮也大喝一声:“她妹妹不是个好人, 她也不是!”
周氏是习惯了, 李敬被两副嗓门夹击,大脑震动片刻,才指示张大壮进宫。
巧合的是,张德福违令进京,怕被问罪,把丹书铁券背上了,省去核对身份的环节,直接让张皇后哑口无言,再无力保人。
此时,公案已断,天已经黑了。
周氏和张德福还在犹豫,要不要见平安,就被豫王府推了一把,被请进王府吃茶,便也终于放下心来见人。
第一次到这种大户人家做客,两人束手束脚,又想到等等能见平安,激动又担心。
这阵子情绪,在张大状来豫王府时,稍微好一些,因为张大壮聊的宫里事,和平安有关。
得知张大壮骂了张皇后,张德福压低声音:“好,骂得好!”
周氏反而冷静:“平安如今是王妃,总还要和张皇后见面的,你没有骂太过吧?”
张大壮:“……..……没有没有。”也就一些屎尿屁俗话,那些骂祖宗十八代的没来得及呢。
虽然骂张皇后的祖宗,好像也是骂自己祖宗。
说到这,张大壮好奇:“那张皇后原来也和咱们同支?”
张德福:“她同支,也没用。当年你曾祖父起事前,原来是个猎户,后来拜把子兄弟......咳咳,那位给了选择。”
要么后世子孙只能从文,要么离开京城。
张家世代猎户,武技体格乃一流,非去读书死路一条,若无意外,第四代之前圣眷自会殆尽。
张家祖宗不愿委屈儿孙,毅然决然离开富贵乡,重当猎户。
“这个决定你想想就知道有多得罪人,张家一族本以为从此飞黄腾达了,啪的一下回皖南种地打猎,谁能忍?同你曾祖父闹了好久。”
“所以最后,你曾祖父只带走丹书铁券,留了一点盘缠,其他金银算散给家族兄弟,从此咱们就与他们互不往来。”
论起来,张皇后那一支和打天下的曾祖父,早就因利益纠葛,老死不相往来了。
谁能想到,到了如今,她还要借张家曾祖父的光,去庇护犯法的郡主。
张大壮只觉得自己骂得没错。
再说张家当年的亲戚,他冷笑:“生米恩,熟米仇!”
周氏突然感谢张家曾祖父的自知之明,后代果然各个脑子一根筋,没一个能读书的大喇叭文盲,还是平安好。
想到平安婚事有着落了,周氏对张大壮说:“小翠等你一年了,你什么时候回去?”
这是张大壮前年定下的婚事,也是张大壮不敢写信给父母的缘故,这不,又催上了。
张大壮:“会回的,会回的。”
当兵和打猎当然不一样。
打猎有有趣的地方,是为了生存,但在燕山卫,张大壮学到很多在皖南学不到的,每天骑射,打擂,指挥小兵,校阅演练……………
才半年,他就从一个大头兵,混到指挥佥事的位置,如鱼得水。
有时候他自己也会嘀咕,要不是他从皖南上京,还不知道这辈子有这样的路可以走。
周氏看张大壮敷衍,冷笑:“不用回了,小翠已经嫁人了。”
张大壮反而一喜:“好哇,不耽误人家姑娘!”
周氏也不想操心他,还是想平安来得好,她看看四周,小声问:“那豫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只远远瞧过人,长得是很配平安的,对他的品性,却一无所知。
很快,她就知道问错人了,张大壮比她还一无所知,他挠挠脑袋:“不知道......”
他无法找到准确的词,形容豫王,突的想起什么,就说:“他对小妹挺好的。”
话音刚落,听到外头有脚步声,三人连忙出去一瞧,张大壮跳了一下:“小妹!”
周氏定睛一瞧,月色下,一身玄色锦衣的男子,他面容沉冷,若光看这,哪能看出,他身上还背着女孩?
再看那女孩,她挽着妇人发髻,发上没有任何首饰,一双清澈干净的眸子,却比任何首饰都珍贵漂亮。
许是刚睡醒,她定定地看着他们三人,眼底露出一点茫然。
张大壮又叫了声:“小妹,瞧瞧是谁啊?”
周氏笑了起来,而张德福“嗷”地哭了一声,抹起了眼泪。
平安声音轻轻:“......不是梦。”
她松开圈着装诠的手,扭了扭,从装诠后背溜下来。
裴诠掌心挽了一下,可她本来就轻,像一尾游鱼,倏地从指尖溜走。
他目光暗了暗。
平安朝周氏和张德福走去,周氏张德福也没再忍住,快步走了过来。
周氏捏捏平安的脸,又用手量肩膀,到处看看:“长高了,长高了好啊!”
张德福:“好!”
其实平安不止长高了,周氏陪平安经历了女儿家重要的几年,近了瞧,当然一眼瞧出还有一些变化。
平安以前面上那稚嫩的绒毛,消失了,皮肤如鸡蛋般光滑白皙,胸线也有明显起伏,轻柔好看的身段,多了点韵味。
真的嫁人了,周氏心中感慨万千。
唯独就是张德福哭得吵,叫周氏一瞪,他用袖子擤鼻涕,收敛了一下。
平安也在好好看他们,好一会儿,她唤道:“爹,娘。”
周氏、张德福:“诶!”
他们答应得爽快,虽然有点担心薛家那边,生父母知道了心里不高兴,但亲眼见平安,还是不一样的。
周氏光是想到还要回去,就已经开始不舍了。
裴诠踱步而来,张大壮作揖道:“参见王爷。”
张德福一惊,差点想跪下和见县太爷似的,被周氏拉了一下,两人就学张大壮的样式,也见了礼,虽然略显不正确。
裴诠只道:“免礼。”
这位养女婿,就是当朝的王爷,虽说大部分寻常百姓,只知京城有个皇帝,但豫王爷着实特殊。
就连张德福在皖南那等小地方,关于豫王是大统的传闻,也偶有耳闻。
他们心内惶惶,不晓得怎么和这位贵婿搭话,却见平安牵起裴诠的手。
她拉了拉他的手指,裴诠跟她一步,站到周氏面前。
平安对周氏说:“他是王爷,裴诠。”
平安竟是主动为装诠,做起介绍了。
当她把裴诠大名说出来时,把周氏几人都吓一跳,豫王爷的大名,是他们能听的吗?周氏下意识看向裴诠。
裴诠才将目光,从平安牵着自己的手上挪走。
他面上无甚波动,不见半分被冒犯的不悦,只语气不辨喜怒,道:“伯父,伯母。”
张德福悚然,冷静如周氏,也忍住心中大骇??天寿啦!当今的王爷,竟然叫自己伯父伯母?
不等两人缓过神,平安继续介绍,又从嘴里蹦出一句:“王爷好看,力气大。”
裴诠:“......”
张德福和张大壮没听懂,不过王爷竟然是可以只用这两个词评价的吗?嘶,那他们好像会评价皇帝了:不好看,没力气。
而周氏眼眶泛酸。
前年,她和平安聊起夫婿,平安还小,不懂怎么选夫婿。
周氏给她开蒙,娓娓道来:“要好看,也要力气大。”
这两个特征在乡下男人身上,一般不太会同时拥有,比如张大壮力大如牛,但晒得黑,五官只算周正,不太符合时人对俊美的定义。
而乡下的男人长得好看,说明家里娶过漂亮姑娘,家里要么有钱要么有点本事,不然怎么和那些官老爷争漂亮姑娘。
力气大则说明身体好,即使不考取功名,也有能力自给自足。
而现在,平安牵着王爷的手,她眼底如一块湿润纯净的玉,静静看着周氏。
她说,王爷好看,力气大。
所以,他们不用担心的。
周氏笑了一下,小平安长大了。
永国公府。
裴诠和平安离开后,薛静安回去了,薛镐招呼众人,薛常安大了,没被打发走,正堂关门关窗,又让人把紧,免得消息外露。
他憋了一路了,立时说了张大壮的身份。
得知张大壮家竟然就是开国时和自家并列的张家,冯夫人也好,薛瀚也罢,甚至于秦老夫人,心情都有点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