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婚期,公府张灯结彩。
前几日,王府抬了聘礼来,聘礼的规格自不损了皇家体面,亦或者说,太丰厚了。
冯夫人暗暗吃惊,自打多年前,秦老夫人主持公府分家,公府家底厚了很多,但怎么都没法和皇家比,可见天家的重视。
而平安的嫁妆,比起财物,冯夫人更注重人,除了彩芝和青莲,她把自己最重视的陪房,也便是琥珀的父母,一同分给了平安。
将来打理王府庶务,有他们在,能镇着底下人。
冯夫人对琥珀说:“你家人都是老实本分的,我不求旁的,只求在打理庶务时候,不要欺上瞒下。
琥珀道:“太太厚爱,我家父母兄弟记在心里,绝不辜负。”
除此之外,秦老夫人将自己房中绿菊,给平安当陪嫁。
将来若豫王登宝,平安的身份又会转换,宫里如何是公府无法置喙的,至少平安在出嫁前,她们要给她铺好路。
三十这一日,平安要睡很早,不过,在她睡前,冯夫人来到春荇院。
冯夫人咳嗽一声,说:“乖儿啊,你知道婚后是要做什么的么?”
平安想了想:“睡觉。”以前在皖南的拜堂,他们就是这么玩的。
冯夫人松口气,平安好歹是懂一些的,她把一个盒子给她,说:“你先看看,看看。”
她怕平安看不懂,没有走,而盒子里的玩意,正是避火图。
平安打开,仔细看了一遍,冯夫人观察她脸色,她像是在看连环画般,竟仔细端详,没有半分娇羞。
冯夫人正思考着怎么解释,但平安眼神太过纯然,她很是说不出口,只好问:“乖儿,能看懂吗?你若不懂,尽管问。’
平安合起图画,她是懂的:“睡觉不太一样。”
她和母亲、姐姐、妹妹睡过觉,但是,这个睡觉和那个睡觉不一样。
冯夫人心内有喜,又有忧,到底是女儿的婚姻,她也不好把手伸太长,只好尽人事。
第二天大早,彩芝和青莲忙碌起来,打来热腾腾的水,先给姑娘把脸蛋擦好,又把黑缎似的头发梳下来。
打点妥当,这次公府请的全福夫人,是平西侯家的老夫人,老夫人以前就见过平安,那时候小姑娘还是纤瘦的,如今圆润不少。
全福夫人绷紧线,给平安开脸,刮去面上绒毛。
平安眼睫颤了颤,没有躲开,老夫人瞧着,稍稍放轻了力气,不一会儿,再给平安擦脸,少女肌肤莹莹如雪,再不是小女孩了。
喜娘唱着词,老夫人把所有头发高高挽起,结成一个吉祥朝云髻。
第一次见这个发髻,平安在镜子里看了几眼。
很快,有人给她上妆,胭脂的味道香香的,口脂涂在嘴唇上,又润又亮,平安真想尝一口,但喜婆在,不能乱动。
彩芝捧来一顶点翠金花叶凤冠,小心给平安戴好,又换上一身大红嫁衣。
因冯夫人示意在先,彩芝给平安一块菱粉糕:“姑娘,夫人说要垫垫肚子。”
眼下还没到接亲,姊妹可以前来告别。
青莲说:“三姑娘来了。’
上回薛静安出嫁,薛常安就没有去明芜院,青莲还以为,薛常安这回不会来呢。
薛常安也穿喜庆的绯红衣裳,她问平安:“二姐姐,是不是不能吃东西?”
虽然吃过了,彩芝还是说:“是,今日直到王府,都不能吃东西。”
大盛习俗,姑娘出嫁当天,除了娘家一杯出嫁酒,什么都不能吃。
若在今日还在娘家吃东西,说出去是会被人笑话的,会被编排舍不得娘家一口饭。
自然,疼爱姑娘的父母,都会偷偷拿点小糕饼给姑娘垫肚子,比如刚刚彩芝给平安吃的菱粉糕。
听彩芝说完,薛常安没说什么,只是,等彩芝、青莲几人不注意,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甜糕,递给平安。
她想,垫垫肚子总是应该的。
一大早折腾到现在,平安是饿了,一块菱粉糕不够的,她接过甜糕,却没有往嘴里塞。
她轻轻把甜糕分成两半,把其中一半递给薛常安。
薛常安突的一愣。
她笑了下,似乎想说平安傻,可是嘴唇嗫嚅片刻,她接过那一半的甜糕,什么都没说出口。
外头锣鼓齐鸣,乐调从远远的地方传来,绿菊陪在平安身边,扶着她的手往前走去,该要吃出嫁酒了。
才走出一会儿,身后,薛常安追了几步:“二姐姐!”
平安回头,青莲替她撩起盖头。
薛常安攥紧手,耳朵泛红,她声音突然变得很小:“再给我当一年姐姐……………”
不要这么快就嫁出去。
她才知道,有姊妹是这种感觉,所以,不要这么快就嫁出去。
话刚说完,薛常安就后悔了,真是又矫情又好笑,平安嫁去王府,是一步登天,从此见了平安,就是见了豫王妃。
她有什么资格,叫平安不要嫁呢?
她正要找补,却听平安声音轻缓:“我一直,是你姐姐呀。”
以前是,今天是,以后也是。
薛常安突的哽咽,她努力扬起笑,道:“嗯,二姐姐,恭喜。”
喜婆心内感叹,又道:“姑娘走吧,莫要误了吉时。”
盖上盖头,平安跟着绿菊几人,到了前堂。
冯夫人和薛瀚各自坐在位上,冯夫人眼底的泪花闪烁着,花了很大力气,才没哭出来。
今天是平安的好日子,她不能哭。
一侧,秦老夫人坐在一张雕花椅上,老人家穿了绛紫团纹的衣裳,瞧着比往日精神了点,却难掩眉宇的冷肃之感。
拜过父母,便是吃出嫁酒。
平安喝的是酒酿桂花,甜滋滋的,不醉人。
家里还有老太君,自也要敬老太君,秦老夫人不能饮酒,却没有以茶代酒,而是略略沾了唇。
秦老夫人:“到了王府,往后,公府......”
她顿了下,往常这些训诫的话,一般是叫姑娘到了夫家,谨言慎行,好好伺候丈夫婆婆,再不可在家里似的随意。
临了,秦老夫人缓颊,说:“是你的娘家。”也是你的依靠。
平安想点头,但是头冠太重,她“嗯”了声,也没说什么女儿谨遵祖母教诲,只说:“祖母,那只兔子要养肥肥的。”
秦老夫人倏地一愣。
平安又说:“我会来看的。”
一?,秦老夫人方明白,平安为什么要把兔子养在自己这儿。
平安好像早就意识到,成亲是一场离别。
既然成亲无法避免,她不纠结,只想有关成亲后的事。
成亲是离别,但离别不是永别。
所以,她会回来看兔子,看祖母,看娘亲、妹妹、父兄。
秦老夫人想,这孩子心思纯澈,她所思所想皆条条有理的自洽,不是无序的,需知多少人穷极一生,到头来,不过是为了心境里片刻的有序安宁。
老人家低声承诺:“一定养好。”
她也会和平安时时叮嘱的一样,要多吃,不要太瘦。
听到这一声,冯夫人实在没忍住,擦了下眼泪。
想着,秦老夫人暗暗示意绿菊,给平安塞了几颗花生,一日还长,不能白白饿着。
吉时到,由家中长兄,豫王未来的舅哥薛铸,背着平安走出公府。
薛铸这日精神爽利,他虽常年读书,背个妹妹,还是不难的,起先镐竟还想和他抢这活呢。
眼看抢不到,薛镐就随几个丫鬟,跟在薛铸身后,他偷偷从袖子里掏出剥好的板栗:“来,二妹妹,吃点压压肚子。”
他掏一个,平安啃一个。
出了垂花门,张大壮也跟了上来,和薛镐打招呼。
薛镐赶紧藏起给板栗的动作,他可不能让妹妹落人口实,饶是张大壮也不行,一点可能都不行。
想起一件事,张大壮对薛镐道:“你知道年后禁卫军要考核射箭么?”
薛镐射箭准头不是很好,泄气:“大喜的日子,别提这些。”
话是这么说,薛镐兀自愁起年后练箭,趁着在游廊下,还没进众人视线,张大状赶紧塞了一个白面馒头到平安手里。
他小声说:“小妹饿了吧?快吃几口,这白面馒头顶饿,别给人知道了。”
平安还在慢慢嚼板栗和花生,只能把馒头藏到袖子里。
跨过大门,外头一阵喧哗,平安从薛铸后背下来,踩到硬实的地板,她由彩芝、绿菊扶着往前。
望着妹妹的背影,完成了长兄仪式的薛铸,恍惚了一下。
他想起,那天平安捏雪球砸他,自己是连一场打雪仗,都没有和妹妹玩过。
他刚要唏?,抬手就摸到一脖子的板栗碎渣。
薛铸:“......”
离开公府前,平安除了酒,理应什么都不能吃,吃了有违礼制。
罢了,他第一次想,真如父亲所说,礼制并非最正确的。
...
上了花轿,从永安街公府到万宁街的王府,路不算很远,不过大婚自不必赶路,抬轿的人脚步稳,走得也慢。
平安在花轿里,盖着红盖头,她摸出白面馒头,本想就这么啃,突的想起自己涂了口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