觐见完,薛瀚躬身低头,从兴华殿中退出。
想起万宣帝满头华发,精神不济的样子,薛瀚心中叹气,如今朝中的风向,一边是太子,一边是豫王。
哪一方都能掀起波澜,而陛下,到底老了。
就如这次,何家在这时掺和进来,往小了说,是和薛家两家的恩怨,往大了说,弄得薛家有贪权之嫌疑。
二者都是薛瀚必须入宫的缘由,不管何家姑娘出言羞辱是否有意,薛家是清流,必须表态。
好在秦老夫人当机立断,同薛瀚进宫,占了先机,如今万宣帝已然清楚其中事由,甚至宽慰了他两句。
就算何家再来告薛家教女无方,也无济于事。
再想想秦老夫人退婚的策略,薛瀚还是钦佩其大胆果断,不知凤仪宫那边商议得如何………………
只这婚事,一日不定,就一日难以安心。
他刚这么想,迎面却遇上豫王殿下。
王爷一身蟒袍,眉眼沉着,不辨喜怒,只目中酝着三分寒。
薛瀚忙退到旁边,低头一揖:“王爷万安。”
以往豫王与薛家之间莫要说人情往来,见面也不会多说几句,像上回桃花宴,豫王莅临,还是第一次。
那次,薛瀚让薛镐陪着豫王赏花,是他心知薛铸比上实在不足,豫王看不上铸,他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薛镐和豫王同龄,不知是否更能聊得来,或许还能得用。
可惜自家孩子不争气,不了了之。
薛瀚兀自思忖,就等豫王过去,然而他的视线中,却出现豫王那双描金麒麟纹靴子。
裴诠到他跟前,抬手虚扶他:“薛大人,免礼。”
薛瀚赶紧起身,忙说:“不敢不敢………………”
裴诠颔首,方才越过他,进兴华殿。
薛瀚留在原地目送他,简直受宠若惊,这是十几年来,豫王殿下头次如此亲和,竟还虚扶他一把!
真真叫人既惊,又慌,又喜,仔细琢磨,又有些愁,实在事出反常,令人难安。
薛瀚实在琢磨不透,他走几步就叹一声,一段一刻钟能走完的甬道,他生生走了两刻,还没等他心绪平定,身后,兴华殿太监周公公,叫住他:“大人,留步!”
薛瀚赶紧停下,道:“公公这是?”
周公公手中捧着一枚圣旨,笑道:“咱家正要去薛府,大人既还没出宫,正好,请大人听旨。”
薛瀚赶紧跪下,周公公抖开圣旨,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常闻永国公薛瀚次女薛氏平安,蕙质兰心,秉性端淑,是为观音座下童子,朕已于太康七年指其与豫王订婚,今年岁既至,婚约定结两姓之好,酌定:薛氏平安与豫王择吉日十八年二月初一完婚,钦此。”
薛瀚心中大震:“…………臣领旨。”
周公公:“薛大人,恭喜了。”
薛瀚请周公公:“有劳公公,往薛府吃一杯茶。”
他身上没有拿得出手的整银,请周公公回薛府,既为送钱,也为打探消息,这怎么就把日期定下来了?
他突然想起刚刚的事,天爷啊!难道豫王殿下方才进兴华殿,就为说这事?
周公公却笑眯眯道:“不了,咱家在宫里还有事务,大人快请将好消息带回家罢。”
薛瀚捧着圣旨,恍恍惚惚出了宫。
正好,宫女扶着秦老夫人也到了西华门口,薛瀚嘴唇干涩,忙上前扶住秦老夫人:“母亲,陛下下旨了。”
秦老夫人接过圣旨,仔细看了好一会儿。
薛瀚本以为她会露出欣慰的笑,这门婚事悬在薛家面前十几年,今日总算定下来,有了圣旨,往后也没旁的异议。
母亲运筹了这么久,合该高兴的。
却看秦老夫人闭目摇头,神色微肃:“快了些。”
薛瀚:“左右还有八个月,还有些长。”
秦老夫人冷声一哂:“你急,你去嫁。”
67: "......"
而宫外,薛家管事正焦灼地来回踱步,一瞧老夫人老爷出宫了,赶紧跑上前:“老太太,老爷,何家的找上门了。”
薛瀚说:“不是交代过你们,好茶伺候着么,慌什么。”
管事瞧瞧左右,压低声音:“本是按老爷的吩咐招待着,二爷和张家大爷却回了府,和何家几位爷打起来了!”
薛瀚:“什么!"
秦老夫人说:“先回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却说他母子二人带着圣旨,从宫里回来,冯夫人也跟宁国公府做好了人情,打道回府,便听说薛镐打人的事。
目下,他们三人都在怡德院正堂,秦老夫人进宫一趟,已有倦意,闭着眼。
雪芝从外头撩帘进屋,低声道:“老太太,管事已经差人去找二爷了,就是不知道二爷去了哪。”
薛镐和张大壮打了人之后,却是脚底抹油,跑了。
薛瀚恼火:“这小子,又跑去哪儿逍遥了?快让门子小厮都去找,先把他找回来!”
冯夫人却有些想笑。
按她说,何家欺人太甚,薛镐和张大壮替家中出了这口气,真是通体畅快,但老太太神色不是很好,她不好笑出声。
秦老夫人:“先问问到底打成什么样。”
薛镐与何家打架这件事,严重和不严重,不能一概而论,得看打得怎么样。
当时在现场的管事,因心急,跑去宫外报信,没看个全貌。
本来,薛常安扇了何宝月一巴掌,薛家与何家交恶已难以避免,只是所谓做人留一线,薛家还不想和何家彻底撕破脸皮。
思及此,就是冯夫人,也收敛了下心中的快意,可是偌大的家里,竟一时没能找出个知道事情原委的。
这时,彩芝进了怡德院,她跪下道:“今日下午,二姑娘听到养兄的声音,就去前面看看,在垂花门外正好遇上了。”
薛瀚皱眉,冯夫人忙问:“乖儿没吓到吧?”
彩芝:“当时打得很,我不太敢看,也只看到何家的输了,不知道有没有受伤,姑娘多看了两眼,我们就回来了。”
何家的输了?
秦老夫人便说:“那问问平安。
平安进正堂时,双手拿着一个小食盒,是刚刚怡德院的小厨房得了信,刘妈妈给她塞的桃儿蜜饯。
雪芝搬来一旁四方绣凳,是平安常坐的凳子,平安怀里就揣着盒子,推着秦老夫人坐。
秦老夫人望着坐在自己膝畔的孙女,语气些微缓和,问平安:“他们打架,你看到了?”
平安回想了一下:“三个人,打二哥和张大哥。”
冯夫人:“三打二,这何家也真不讲究,还武夫之家呢,毫无武德,”又问平安,“还有呢?”
平安循着记忆,说:“大哥倒两个,二哥撞一个。”
冯夫人听得很是好奇,这张大壮居然这么能打,一人挑两?这倒也罢,薛镐怎么撞的人?听起来还怪有趣的。
秦老夫人问:“怎么撞的?”
薛瀚虽有气,此时也竖起耳朵。
平安认真想了想,稍微屈膝起身,她抬头靠近老太太。
秦老夫人一愣,她睁着眼睛,便见那乖软的孙女,将自己额头轻轻贴在她额角,像小猫似的蹭蹭自己,暖融融的。
平安“撞”了下秦老夫人,才坐回去,说:“这样,撞。”
*** : "......"
薛瀚咳嗽一声:“那小子......算什么,铁头功吗?"
雪芝和彩芝、青莲几人,也侧过身,忍着不笑,冯夫人却再也忍不住,心软成一团,把平安招过去:“乖儿,来撞一下娘亲。”
本来今日之事太多,家中几个大人心中各有烦扰,一时,心却都松弛下去。
秦老夫人微微弯了下唇角。
既知何家没占到便宜,虽输得难看,却没流血,想来何家输得丢人,也不会到处宣扬。
反过来,他们输给文臣薛家,只要薛家不宣扬,就是给他们面子,反而能护住最后的体面。
她松开眉头,说:“这事暂且如此。雪芝,从我库房拿两支碧玉簪,去听雨阁告诉老三一声没事了,不用担心。”
老太太考虑周到,薛常安胆大心细,进宫所得结果不和快点她说,她定会想上许久,辗转反侧。
雪芝“诶”了声。
冯夫人抱着平安在怀中,蹭着女儿额头,却听秦老夫人:“今日还有另一件事。”
薛瀚和母亲对了个眼神,把圣旨拿出来,对冯夫人和平安道:“陛下定下平安和王爷的婚期,就在明年二月初一。
冯夫人一下愣住:“这么快?”
薛瀚摸摸鼻尖。
秦老夫人沉着道:“暂且定下来也好,先把有些人的心思按一按。”免得无端又拿平安做筏子,这也是她最开始进宫的目的。
平安听到这儿,慢慢地反应过来。
咦,她和王爷吗?
想到自己的小龙舟,她轻轻皱了下鼻头。
怎么防呢。
听雨阁。
薛常安写了一下午的字,手腕有点疼,如此,心中刚静了点。
红叶进屋,语气着急:“姑娘!老太太房里来人了!”
雪芝跟在她身后进来,她绽出笑容,将手中的盒子递给薛常安,笑道:“姑娘安心,这事老太太、太太和老爷都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