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晦,杳杳漫漫。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高耸的宫墙,悄无声息地宫殿的屋顶上。似风般一晃而逝,恍若冬日里飘零的残叶,很快便失了踪影。
黑影再现时,是在春晖宫。
他显然能宫里的布局十分了解,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不仅能避过宫中所有的禁卫,还能躲开值夜宫人的视线。
春晖宫内,灯火通明,从外到内容皆是如此。
阖宫上下都知道荣太后不喜黑,夜里时常醒来,这一宫上下从里到外没日没夜,夜如白昼般明亮。
这些年了,荣太后不仅夜里难眠,还添了做噩梦的习惯。
饶是内寝中燃着浓郁的安神香,亦不能阻挡她被噩梦纠缠。她看似在不停地挣扎着,满头大汗地醒来,一睁开眼没有看到心腹北嬷嬷,反倒是看到了一个多年未见的人。
逆着灯光,来人有着令她熟悉而心惊的眉眼,却又有着让她陌生的岁月隔阂。时隔多年,当年那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已变了模样。从鲜衣怒马到简素无华,从神采飞扬到沉寂索然。
“...你是二殿下?"
萧彦看着她,眼神沉痛而复杂,“难为太后娘娘还记得罪臣。”
乾坤移转,尊卑互换,曾经的皇子成了庶皇子,又被贬为了庶人。而曾经的皇子妾室升为庶妃,再到贵为太后。
过往种种并未化作云烟,反倒形成大雾,遮天蔽日地挡住有些人的去路,看不见光亮,望不见将来。终其一生都会困在这浓雾中,徘徊止步不前。
“罪臣深夜前来,只问太后娘娘一事,为何...为何容不下她?”
荣太后额头上还有汗,脸色也不太好看,方才的噩梦中她梦到的人是颜明月。这些年来,颜明月常出现在她梦中。
她知道,这是她的报应。
但是她不悔!
江山为重,大局为重,帝王的威严和颜面更是重中之重。为了大昭天下,为了她的儿子,她愿意做恶人,也甘心背负所有。
“并非哀家容不下她,而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自己的选择?”
“没错。
荣太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她和业儿的事,本就是孽缘。孽缘自作孽还自罢了,怎么能结下孽果?哀家劝她把孩子落了,她不同意。她求哀家让她生下孩子,还说自己愿以命相抵。哀家自是不同意,无奈她苦苦哀求,最后哀家只好将她送
走。
时到今日,她已是恶人,索性就做到底吧。
她闭上眼睛,表情十分悲恸,“二殿下,哀家当初那么做,也是无奈之举。她执意要生下孩子,哀家不能让业儿越陷越深。你若是怪哀家,哀家无话可说。你也好,业儿也好,她也好,全都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孩子,哀家比谁都希望你们好好活
着。
萧彦手中的剑始终没有出鞘,听到这番话后握剑的手垂下去。
原来明月是为了那个孩子!
那孩子难道比她自己的命还重要吗?
他的反应落在荣太后眼底,暗暗松了一口气。
荣太后心道这孩子果然还如从前一样心软,若非如此当日大可以不顾别人的生死,直接先帝写下退位诏书。
“二殿下,你有空劝劝业儿。当年你成全了他,让他登上帝位,这些年来他励精图治勤政爱民,也算是不负你所托,哀家很是欣慰。只是事关那孩子,他便全然不顾大昭江山,也不顾你的用心良苦。哀家已是有心无力,什么也做不了。
萧彦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他悄然的来,黯然的去,似黑夜中的寒风无人知。
宫灯处处,如星火芒芒,他时而如风,时而驻足。曾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见证过他的喜怒哀乐,也被他以人血染红过。
当他来到一处荒废多年的宫殿前,那里有人比他先到。
宫殿的匾额仍在,依稀可见明月二字。这是颜明月生前住过的宫殿,名为明月宫。此间明月落凡尘,终是羽化成仙去。
“二皇兄,是你吗?”那人没有回头,仿佛在对着空气说话。
萧彦现了身,慢慢朝他走去。
他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英俊而不失帝王威仪的脸上,闪过些许惊喜,尔后变成怅然,再到化不开的复杂之色。
“二皇兄,真的是你。”
曾几何时,他们是亲密无间的好兄弟。
“罪臣已是庶人,当不起陛下这声皇兄。”萧彦的声音透着几分冷,看着萧业的目光充满了悔与恨。“我竟不知,原来你对明月也存了那样的心思。”
佳人已逝,如今再说这些皆是惘然。
他自嘲一笑,“但无论如何,我还得感谢你那时冒险救她一命。’
若是有可能,他希望明月现在还活着,哪怕身边的人不是他。如果没有那个孩子,这一切是不是就能如他所愿?
“我没有保护好明月,都是我的错。”萧业在自称是我,仿佛他们还是多年前形影不离的兄弟。
只是人心易变,当了这么多年姓的萧业,怎么可能还是当年的三皇子。关于颜明月如何委身自己一事,他选择了隐瞒。
他私心地想让萧彦以为,那时的颜明月已经移情别恋,与他情投意合。
“母后骗我,说她想找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生活。这些年来,我一直暗中派人找她。前些日子你突然从别院消失,我以为你是有了她的消息,或许已经和她在一起。”
说到这个,萧彦皱起眉来,若有所思。
前些日子,他无意中听到一个消息,说是明月还活着。他狂喜之余,心知天大地大自己无从找起,想着明月若是活着,定然会回颜府看一眼,所以他潜入京中,找到了十皇弟,一直待在颜府。
他一个被软禁的罪臣,耳目早已闭塞,哪里不知道那消息是有人故意透露给他的。他不过是不死心,明知落入别人的圈套依然义无反顾。
原本他以为背后之人应是三皇弟,如今看来另有其人。
“我出来的这些日子,亲眼所见了很多事,也听到很多事。身为君王,你做的很好,大昭江山交到你手上,再是合适不过。”
“二皇兄,你是知道的,以前我从未想过……………”
“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三皇弟,你还记得我们说过的话吗?”
萧业怎么会不记得。
当年他们都还年少,皇权之争人尽皆知,所有人都以为萧彦和先太子争得你死我活是为了自己,却无人知道萧彦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那个位置。
“三皇弟,我们说好了,等事成之后你封我当个富贵闲王,我和明月只管安享富贵。到时候你可要记得好好打理江山,让我们游山玩水玩个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