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的工夫,太阳隐入云层,再现阴郁之气。阴晴转换间,仿佛时空与天地万物也跟着为之发生变化。
还有人。
原本还懒洋洋晒太阳打着盹儿的人,因着阴阳的不同而不同。“他”慢慢掀开眼皮,明明面容已改,大半张脸都被花白的胡子遮掩着,仅是这一眼仿佛回到从前。
熟悉的眼神,熟悉的感觉,一股脑儿向林重影袭来。原主的记忆混着她自己的一切交错穿插着,一桢桢地浮现。
“嬷嬷。”她喃喃着。
米嬷嬷见自己被识破,叹了一口气。
“姑娘,你忘记奴婢说过的话吧?奴婢只愿你好好活着,你为什么不听话?”
五味杂陈的情绪涌上心头,林重影的鼻子都在发酸。她有很多话想话,比如说你是谁?你到底有什么秘密?
最后这些她都没有问,她问的是:“嬷嬷,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谁想害我?她们为什么要害我?”
来来往往的行人,间或有人往这边看来,皆因她们在一起的画面太过违和。眉目如画的绝色少女,似近山芙蓉般让人一眼入痴。风烛残年的老乞丐,像是被人随意丢弃的破布令人嫌弃。
这一老一少的冲击,强烈地撞击着所有人的视觉。
根儿有意挡着不少窥探的视线,若遇到想上前的男子,她便狠狠地瞪过去。那些人见她个高且壮实,挥着拳头的样子颇有几分气势,犹豫着不敢靠近。
好半天,林重影没有等到米嬷嬷的回答。
她的心不断地往下沉,一直沉到最底。她听谢玄说过,一日为暗人,终身不由己。米嬷嬷若是愿意告诉她,也不会用死的法子来摆脱身份。
那她换个问题好了。
“嬷嬷,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是林家人吗?”
米嬷嬷一听这话,气质与眼神齐齐一变。
“姑娘,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她虽然没有回答,但她反应告诉林重影,正如林昴所说,自己应该不是他的孩子。
“嬷嬷,我不是我父亲的孩子,对吗?”
“姑娘。”她眼睛四下张望着,呼吸跟着急促起来,“奴婢什么都不能说,你快离开朝安城,无论去哪里都行,越远越好。奴婢不求别的,只盼你能好好活着,哪怕是在谁的后院做个姨娘,也好过不明不白地死去。”
“嬷嬷,你就不能告诉我,是谁想害我吗?”林重影乞求地看着她,她分明知道所有的事,为什么不说?
林老夫人已经去世,难道还有人暗中监视她们吗?
“是我祖母吗?”
祖母两个字一出,米嬷嬷的瞳仁明显一缩。
林重影沉到底的心,慢慢地揪起来。她知道这就是答案,所以想害她的人还真是已故的林老夫人。
但为什么是离开朝安城就能活?
难道她身世的源头在这里?
“嬷嬷,你说话啊?”
米嬷嬷低下头去,不看她,“姑娘,你快走吧。”
“那你跟我走!”林重影去拉她,被她避开。
她抬起头来,目光坚决而悲苦,“奴婢是个死人,姑娘想带走一个死人吗?”
林重影看着她,突然很想哭。
从在这个世间睁开眼的那一瞬间起,她就是自己最为亲近的人。曾经以为一直会在一起的人,没想到竟是如此结果。
如果自己强行带走她,那就是置她于死地,她宁死也不会跟自己走。这一刻的僵持,残忍而坚决。
是生离,也是死别。
“姑娘,夫人来了。”根儿的声音如一道警钟,打破了林重影的执着。
林重影回头望去,入目所及的一切仿佛皆已远去,唯有焦急担忧的大顾氏,正不顾端庄形象地提着裙摆往这边跑来。
这世间的人和事,她已分不清哪样是真,哪样是假,抑或者所谓的穿越也不过是她死后的一场鬼梦。
“姑娘,快走吧。”米嬷嬷催她。
她回过神来,急切问道:“嬷嬷,我以后去哪里找你?”
“奴婢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影儿,影儿。”大顾氏的声音已近,她不能再停留,连忙整理表情,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身。
大顾氏跑得急,神色间全是担心,看到她无事后,长长松了一口气,“我一转身没看到你,吓得我心里直突突。你怎么跑这来了?”
她满脸愧疚,道:“是我不好,让母亲担心了。”
“你刚才在和什么人说话?”
“一个......”她再看去时,米嬷嬷已经不见。“就是个乞丐,我瞧着可怜,给了她一些银钱,问了她几句。”
大顾氏提着的心总算是落到实处,依然还是有些余悸,“心善是好事,若有余力,舍些银钱也使得。但你要记住,人各有命,若不是实在有缘,千万莫要介入他人的因果宿命。”
林重影轻轻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母亲,谢谢您。”
“你这孩子,好好的道什么谢。”大顾氏拍拍她挽着自己胳膊的手,满眼的欣慰与喜欢。
这世间所有人相遇,不全都是恰逢其会,还有她们这样的人情往来。然而哪怕是人情往来,也有情在。
万般思绪从心间起,她一时竟不知是喜还是忧。喜的是母亲从一开始就接受她,待她也是极好。忧的是她一人死不足惜,生是一人,死也是一人之事,万不能牵连身边的人。
“母亲,谢谢您介入我的因果,让我远离原本的宿命。”
人各有命,她有她的命,米嬷嬷有米嬷嬷的命。她的命是什么,没有人能告诉她。但她知道自从被父母认下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已经完全发生改变。
“我说过,我们有缘。”大顾氏道:“我方才替你挑了几样,你等会看看喜不喜欢?”
母女俩回到金银楼,楼里的掌柜见客人折返,便知生意跑不掉,白胖的脸上笑成一朵花,热情地将先前大顾氏挑的那几样重新摆出来。
这座金银楼是朝安城的老字号,名妙玉轩。
掌柜的平日里见多京中的夫人姑娘,瞧着她们面生,有心打探一二,脸上的笑意更加深了些许,看起来越发的热情。
“夫人好眼光,这几款样式都是店里最时兴的。”他拿起一支步摇,眼睛全是精光,“你们看这支,前几日昌平侯府的表姑娘定过一支差不多的。”
昌平侯府三个字一出,母女俩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
这掌柜说的侯府表姑娘,必是谢舜宁无疑。
谢老夫人的寿宴过后,谢舜宁已同前去贺寿的昌平侯夫人与世子返京。巧的是,他们正打算明日去拜访。
大顾氏拿起另一支,道:“既然宁儿有一支差不多的,那我们还是换一支吧。”
掌柜听她称呼昌平侯府的表姑娘为宁儿,便知她们与侯府有亲,笑得越发像个招财的弥勒,“是小的眼拙,没想到你们是侯府的亲戚。”
他眼里的精光在看向林重影时,变成惊艳与猜测。暗道这般貌美的姑娘,还与侯府有关联,日后怕是造化不会小。
当下,更热情了几分。
“夫人好眼光,这是我们楼里的师傅新打出来的,保管是京里的头一份。你家姑娘模样好,戴上这个更是添彩。”
大顾氏抿唇一笑,道:“那就这支吧。”
掌柜的闻言,正打算将这支步摇包起装盒时,被人伸手夺去。
“掌柜的,这支步摇我要了。”
林重影和大顾氏不认识抢步摇的人,但见她华服在身,头上金玉满眼,中等偏上的长相,神态间尽显世族大户出来的底气,便知她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
跟着她一起来的人,她们却是认识,正是谢舜宁。
谢舜宁自然也早就认出她们,“原来是表姑母和影表妹。”
又向她们介绍刚才的姑娘,“这位是桓国公府的大姑娘。”
李蓁先本注意力全在那步摇上,也没仔细看她们是什么人,如今听到是谢舜宁的亲戚,下意识抬眼看去。
这一看之下,大为吃惊。
原因无他,只因林重影过人的美貌。
林重影也在看她,心情自是复杂。
如果这位李姑娘就是谢玄日后的正室,那自己的存在就像是个见不得光的小丑一样,可怜又讨人厌。
李蓁惊艳之余,只觉不喜,“怎么之前没提宁姐姐提起过你们?”
“我们初来京中,还未来得及去侯府拜访,宁儿不知道也是正常。”大顾氏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