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怎么了?”谢玄问他,声线极淡。
他脑子一片空白,全身冰凉,如坠寒潭。不仅脑子不会转,身体也动不了,一双震惊至极的眼睛睁着,瞳仁都在颤抖。
此情此景,好像午夜惊梦。
犹记得最开始他急着表明心迹,正是因为这位大堂兄即将回临安。那时他以为心爱的女子没被二堂兄吸引,他尚有一争之力。
但若是这位大堂兄,莫说是相争,便是这般寻常对上,他已经一败涂地,溃不成军,恨不得逃之夭夭。
然而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反驳他:大堂兄何等人物,岂会以貌取人?朝安城那么的贵女,听说还有公主倾心大堂兄,大堂兄绝对不会自降身份,与自己的堂弟抢女人。
“大哥,我...我对影表妹是真心的………………”
“你又对他笑了?”谢玄低着眉,微侧着头问被自己护在身后的人。
林重影从他身后探出头来,纤细无骨的小手虚虚地抓着他的衣服。仰着娇如芙蓉的小脸,弱弱地摇头。
“没有。”
谢为记起上回好像也是如此。
他求娶未遂,面对母亲的发作,大堂兄护住了影妹妹。当时影妹妹也是这样,躲在大堂兄的身后,娇娇怯怯的,仿佛找到了大靠山。
忽然,他心神又震。
因为林重影趁谢玄不注意时,正对着他笑。
那笑容似正含着苞的花骨朵,骤然放大盛开,瑰丽艳逸中自带几分得意,骄傲而又享受,甜美却妖冶,像是向他炫耀着自己的娇宠。
他惊艳的同时,阴霾又起。
所以影表妹看不上二堂兄,也不愿嫁给他,是因为大堂兄。他的一片痴情,原来竟是如此的可笑。
还有大堂兄…………………
枉他一直敬重大堂兄,景仰大堂兄的人品才华,没想到大堂兄同世间的凡夫俗子一般,也是会被美色所迷之人。
当他愤恨着,大着胆子朝谢玄看去时,一对上谢玄那清冷不失威严的眼神,顿时吓得三魂七魄飞了一大半。
“我记得你保证过,不会再纠缠她。”
一听谢玄这话,他的身体忍不住开始抖。
家主如刀,外可斩一切不利于谢家的隐患,内可修理所有的族中子弟。上次的警告言犹在耳,他后怕不已。
“大哥...那时影表妹还没被过继...但我想着她如今已不会再和二哥扯上关系,所以我就....我就是想照顾她,没有别的意思。”
“她现在有父母,不缺人照顾。”
“我...我知道了。”谢为抖着,慌乱地告辞。
他一走,林重影就松了手。
她不无隐晦地想着,从今往后谢三应该不会再说什么娶她的话了吧。若是谢二还不死心,这个法子还能再用。
谢玄垂着眼,眼眸中全是她的样子。
这女子的小心机还真是多。
他心意一动,手轻轻抬起,修长的食指浅浅地触碰着她的脸。“你说的没错,我也喜欢这张脸。”
果然。
她就知道,这位谢大公子也没能免俗。
“大表哥,你别这样,万一被人看到......”
“看到又如何?”
还要不要脸了?
不是说要她心甘情愿的吗?
“大表哥,你说你要让我心甘情愿的。”她咬着唇,瞧着娇怯又可怜。“书上说相思无尽,同生同死,人情难得两情相悦,我也想要那样的感情。大表哥,我想心甘情愿接受你,那你可知道我要如何才能心甘情愿?”
谢玄一眼识破她的小心思,却不点破。
“愿闻其详。”
愿意听她说就好。
既然如此,那她就有什么说什么。反正踩着这人的底线,她能活动的范围应该不小,再是惊世骇俗的话都不怕。
“我方才说了,我这个人心胸狭窄,我以前不愿意给二表哥做妾,并非二表哥不好,而是我不愿意与人分享他。他那性子最招桃花,日后不知要纳多少人。我嫌他女人睡多了,身子不干净,所以才不想做他的妾。”
谢玄眸中暗芒隐现,忽然明白她之前说的脏了的点心是什么意思。
所以她是二郎脏!
她说他是干净的点心,是因为他身边没有妾室通房。
这女人当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幸好只是说给他听,若是说给别人听...不对,这女人在别人面前不是这样,她的秘密和她的心里话也只说给他听。
如是这般想着,莫名有些愉悦,清冷的眉眼间透出几分暖色来。
林重影清楚感受到他的气压变化,暗暗松了一口气。她低着头,语气越发娇软,听起来像是撒娇。
“大表哥,我性子不好。我还睚眦必报,谁对我不好,我记得清清楚楚。哪怕是枕边人,若是敢负我,或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面上不显,心里却存了仇,逮着机会必定会报复回去。”
谢玄闻言,眸色渐深。
这女人是在试探他呢。
也是难为她了,这么多的小心思,一出接着一出的,全使在他身上了。他不仅不恼,反而有些享受这种被人一下一下挠心的感觉。
“那我想我怎么做?”
“是大表哥你说想让我心甘情愿的,我若是说了,你别生气?”
“嗯。”
那她可就说了哦。
“我想大表哥身边只有我,哪怕我不生孩子,大表哥也不能有别的女人。”
“你这是贪得无厌!”
又想让人心甘情愿,又嫌别人贪心,这位谢大公子可真难侍候。
她像是被吓着,大眼睛里顿时盈满水色,幽幽地看着他。
又来这招!
谢玄心念一动,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嗯。
哭起来也好看。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相顾无言。
良久,她感觉自己的眼睛都快看酸了,某个人还和她大眼瞪小眼,寸步不让。她没好气地想着,这位大公子哪怕长得再好,才情再高,光凭这认真较劲的低情商,真的很难让人心甘情愿。
她吸了吸鼻子,装作赌气的样子,“我就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
说罢,提着裙摆就跑。
谢玄望着她娇俏的背影,眼底隐有笑意。
寻芳院外,福儿在门前徘徊着,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敲门。
不过是一小段日子没来,这院门像是厚重森严了许多,令人望之却步。她想了想,往回走几步。又想了想,再次到门前,手伸着老半天,始终不敢敲门。
林重影远远看到她,惊喜地唤着她的名字。
她闻声转头,先是惊艳,尔后痴痴。
等林重影到了跟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几下,她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告着罪,感叹道:“些许日子不见,影姑娘你比之前更好看了。”
人还是那个人,五官并没有任何变化。而她之所以觉得林重影更好看,一是因为林重影的气色,近些日子来吃得好,每日里还有额外的燕窝炖品。二是因为林重影的衣着打扮,锦绣华美的衣裳和珠光宝气的首饰,与过去大不相同。
她是林重影来谢家交到的第一个朋友,迄今为止也是唯一一个。
两人此前虽说身份不同,但看上去衣着打扮没什么区别,以前林重影帮着她做些活,她在吃食上照顾些,你来我往的倒也自在。
然而阶级尊卑这种东西平日里再是不显,却始终存在。林重影外在形象一转变,她明显感觉到差距,神态举止上带出下人对主子的那种恭敬。
“影姑娘,我………………奴婢给影姑娘请安。”
从我到奴婢,这就是转变。
林重影突然有些难过,她知道自己或许连这个唯一的朋友也将会慢慢失去。
以前微末时,无人在意她,她同什么人来往,与什么人说话,大抵也没什么在意。她想着自己以后是要做妾的,同福儿之间你啊你的,我啊我的正合适。
如今她已是谢家正儿八经的表姑娘,她不会天真到对福儿说,我们以后还是朋友,还可以当成姐妹一样相处。若她真的这么说了,福儿也当真了,她是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份地位不等的友情,但福儿呢?
她笑着问起福儿的近况,福儿自在了些,告诉她自己将要被调去二院当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