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只觉一眼入了春,桃李初绽娇娇怯怯,美不胜收。
谢及人小鬼大,不知何时到了人前,老气横秋地背着手,小大人般皱着眉头,问身边的谢六娘谢舜云。
“六姐姐, 影妹妹为何对我笑,可是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谢舜云也是古灵精怪的性子,自小得其父谢清华教养,不说是生了八百个心眼子,那也是难得的机灵人。
“七郎胡说,影姐姐看的分明是我。我今日这身衣裳是我娘新做的,影姐姐必是觉得好看,所以多看了两眼。”
两个小家伙你一言我一语,皆是得到各自母亲赞赏的目光。
陆氏双手托着腮,笑意嫣然。
顾氏摸着肚子,似是自言自语,“也难怪三郎误会,林家四侄女这一笑,我这心里都像是开了花似的,欢喜得很。”
她没说的是,让她心里开花的可不止是林重影的笑,还有谢玄。两人离得近,又皆是容貌绝佳之一,瞧着堪比菩萨座下的金童玉女,实在是令人赏心悦目。
但这样的赏心悦目,落在孟氏的眼中却是不堪入目。
孟氏左了心, 咬定自己懂事好学前程无量的儿子被人影响,已将林重影视为祸水。如今谢玄这一维护,她更肯定是林重影害人不浅,连谢家最为清正冷清的子孙都受了诱惑。
“大郎,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你也......”
“住口!”谢老夫人厉声一喝,扶着嬷嬷的手起了身,沉着老脸走过来,那老而精明的眼睛不悦地看着孟氏。
孟氏耷拉着脸颊,看上去越发的刻薄,“母亲,我实在是气不过,如今连大郎也这般......
“大郎拦你,是为你好。”谢老夫人轻哼一声,“你身为长辈,在小辈面前行事如此不妥当,简直是胡闹。”
谢家对庶出宽容不假,但有时候宽容也意味着不在意。谢老夫人自问不是刻薄的嫡母,却也做不到视庶子等同于亲子。
这些年来,她对三房向来不怎么管,孟氏行事矫枉过正,下人们没少抱怨,她一惯装聋作哑。只要不出什么大错大乱子,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三郎性子执拗,一时因误会生了心思,说开也就好了,你何至于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将过错全推到别人头上。”
“母亲,三郎是您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性子您最清楚,若不是被人蛊惑,他怎能做出今日之事?”
“他能有今日之误会,与你脱不了干系。”
“哦?”
孟氏不明白。
自打她嫁进谢家以来,从未有过半分逾越,不管是言语还是行事,她处处守着规矩,不管是对丈夫还是对儿女,她自问事事妥帖。
谢老夫人见她疑惑,重重叹了一口气,“你呀,这些年对三郎管束太过。有些事他经得少了,似懂非懂的,反而容易出错。”
她听到这话,越发觉得委屈。
“母亲,儿媳哪里做得不好,怎么就害了三郎?这些年儿媳相夫教子,不敢有一日懈怠。三爷在任上,儿媳虽不能同往,却让沁姨娘随行照料起居。沁姨娘生了孩子,儿媳怕她顾不过来,又亲自派人将孩子接回来抚养……………”
沁姨娘是指这些年随谢清澄一直在外的妾室,她生的孩子就是谢家的八郎谢正,刚满月就被接回儒园,养在孟氏身边。
论规矩,谢家的几个儿媳没有一人能比得上孟氏。
孟氏说起这些,身为丈夫的谢清澄还是一言不发。谢清澄的反应让她寒心,她满心都是委屈和怨气。
她知道,丈夫一直不满意她。她父亲生前官至御史不假,但却是寒门出身,毫无根基可言。若不是仗着祖上的那点子恩情,她根本入了不谢家的门。正是因为知道这些,所有这些年来她事事把规矩看得比天大,为的就是希望得到丈夫的看重。
“三爷,你说句话啊,妾身这些年到底哪里做得不好?”
谢清澄抿着嘴,好半天终于开了口,“别闹了,一场误会而已。”
他自来少言,在兄弟几人中最是沉默。
对于他,谢老夫人是没什么不满的。这个庶子生母早逝,打小勤勉好学,行事也极有分寸,在她面前恭恭敬敬。
嫡母和庶子能面上过得去,彼此敬着远着,何尝不是最好的相处方式。不管是前程还是仕途,她未有任何的干涉,全任已故的丈夫作主。
“老三家的,三郎一时误会说了胡话,你好好与他说,不要责备于他。”
谢为还跪在地上,如同做梦一般。他直愣愣地看着林重影,以及挡在林重影身前的谢玄。仿佛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他可是同二堂兄谢问争,但他知道,哪怕是十个他,也抵不过大堂兄谢玄。谢玄这一相护,他清楚知道自己再无可能。
“三哥,不怪你,我方才也误会影姐姐了。”谢及跑到他跟前,准备拉他。
谢舜云跟着谢及,在另一边拉他。
他也不傻,自知大势已去。
原来哪怕他一腔真心,不管不顾地豁出去,还是不能得偿所愿。堂兄们唾手可得的东西,对他而言却是奢求。
“影妹妹,我愿意娶你为妻,你当真不愿吗?”
这话林重影听明白了。
她摇了摇头,“三表哥,婚姻之事岂能由我作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若真有心,也不应该同我说道。”
如果真有人能帮她脱离给谢问做妾的命运,摆脱林家的控制,她求之不得。但这个人不是谢为,谢为没有这样的能力。
若论能力,谢家三代中唯有挡在她身前的人。有着与生俱来的风骨,长身玉立于人前时,虽清雅不动声色,却有着长风破万里浪的气势。
她恨不得永远躲在这人的身后,不必面对前路的艰难,也不用应付世间的魑魅魍魉。这般贪婪地想着,内心深处滋生出来的阴暗如蛇的信子,伸出来舔了舔她的良心。
很快,又被她压了下去。
最后谢老夫人一锤定音,将今日之事定性为谢为的一时误会,严令所有人不得外传。
她摆手示意所有人退下,仅留下林重影。
谢玄从她身边经过时,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话,“不用怕,我祖母明事理而心软。”
这话是安慰,也或者说是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