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云蕾坐在编辑部的黄色漆单靠背椅上,脸上似笑非笑,她的手中拿着《相片》诗稿,再次认真的阅读了一遍,看着我有好一忽儿,才说:“真是才子,写得又美又动人呀。”
“谢谢。”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不用谢。”她说着,把诗稿轻轻丢在前面的书桌上,“不过不能登。”
“为什么?”自己写的诗被拒绝登载,还是在自己主编的刊物上,这多少让我有些下不了台,自尊心严重受到打击。
“为什么?这还用问吗?你是主编,这个不用我说,你自己应该也明白。”
“可我就是不明白。”我是真的不明白。
“《荷叶香》是校刊,你虽然是主编,但刊物并不是你的。”
“当然不是我的,我也没说《荷叶香》是我的,这用得着你告诉我吗?刘云蕾,有什么话你就明说,用不着这样拐弯抹角。”我有些来气了,不客气的说。“你到底什么意思?”
“那好,既然你知道刊物不是你的,是学校的,是所有同学们的,就应该明白,《荷叶香》是为了弘扬校园文学而办的,不是为了你追女人用的。”她说完,不再看我,脸偏向一边,圆圆的脸肚因为蕴怒而发红。
我看着她,眼中几乎要喷出火。
沉默了一阵子。
“刘云蕾,如果你觉得我的诗不好,你当然可以反对刊载。这很正常,一个编者的眼里,看到的当然只能是文学,而不是作者。我也没有自负到觉得自己写的诗真有那么好,就非得发表不可。但你说这话,我却不明白,我不过发表一首诗,怎么就变成是利用学校的刊物给自己追女人了?”
“你自己明白。”她依然不看我的说。
“我不明白。”我死死的盯着她。
“你这首诗给谁写的?不就是写的楚玲吗?你喜欢她,追她,这都是你的自由,你可以把情诗直接送给她,你写多少情诗也好情书也好给她都行,但你把追她的情诗发表在校刊上,这有点不太对吧?”
我倒怔住了,她竟是这样想的吗?
我努力缓和自己的心情,不让自己带着怒气说话。
“不错,这首诗我是写给她的,她是我这首诗的灵感,但这并不是一封情书,我要发表她,不只是为了给她看,而是我觉得,这首诗还不错,它发表出来后,就仅仅是一首诗,而不是写给某个特定之人的了。刘云蕾,你也是一个搞文学的人,怎么能这么说话呢?苏东坡的《江城子》是怀念亡妻的,袁枚的《祭妹文》是祭奠自己妹妹的,曾国藩家书更只是一些家信,但它们同时也是千古传诵的名文,名诗,现在我们读到它们,首先想到的是这是文学,是能感动人的好文章,而不是信,是祭文。我可以不发表我的诗,但你不能这样侮辱文学。”
“哟,看,激动的。”刘云蕾回过头来,看着我,“说得多好,真是一篇精彩的文章呀,可惜还是带着私心。说什么文学,李诗云,别说得那么好听,你的情诗是文学,张小强写的奚落我的文章也是文学是吧?奶牛师姐,真是千古名文呀!”
我想不到她还记着这件事情,说话的样子依然如此耿耿于怀,那天晚上,不是一切芥蒂都消逝了吗?一切恼怒都已经随着酒入了肠,一切怨怼都已经随着歌声飘荡于风中。
“那不是我写的。何况小强也不是奚落你。”
“都一样。不管是奚落还是他所说的追求,我觉得你发表它,不就是为了看我笑话吗?你李诗云能不能发誓,你发表它,是真正觉得文章写得精彩,还是觉得笑话我的效果精彩呢?”
我还真不能发誓,因为扪心自问,当时我心中是存着看笑话之心的。
“你还不是发表了他奚落我的文章?还让我落下一个外号。”
“但是你先发奚落我的文章。我也落下了外号,我还是个女的!”
“算了算了,争这些有意义吗?都过去了。咱们就事论事好吗?”
“好,咱们就事论事。”她站了起来,双手像个八字一样撑在书桌上,俯下身来,盯着我说:“你发诗我无话可说,可你为什么要配上她的照片?”她伸出右手,把诗稿下的一张照片拿出来,轻轻放在我面前。
这是楚玲的一张照片,她一头黑发像瀑布一般飘在脑后,有几缕垂落肩头,一件粉红色的毛衣,下身乳白色的紧身牛仔裤,双手拿着一本书抱在胸前,笑脸如花,酒窝深深。
她的身后是一株桃树,开满的桃花,像一片粉红色的轻云。
我无言以对。
刘云蕾忽然垂下泪来,说:“李诗云,不是我无理取闹,是你太欺负人了。发小强的文章奚落我,我并不是真的特别在乎,就算是奚落我,也不过一个玩笑,我还没那么小气,承受得起,你发表写给楚玲的情诗也没什么,可想想你背后的心理,此间的区别实在太大,就不能不让我来气。”
她转身出了编辑部,出去后又回过头来,说:“你想发就发吧,你是主编,这是你的权力,何必问我!”
然后她猛的把门带上了,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想不到一向强悍的刘云蕾,竟也会哭。我怔怔的坐在书桌前,看着那张斜斜歪在诗稿上的照片,一时不知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