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里闹哄哄的。这不是什么高级休闲的去处,只是一些无聊分子打牌吹牛看相算命或约会三朋四友的地方,绝对没有电视里演的那种温馨浪漫的色调和浓郁深厚的文化气息。你在这里可以看到拿扁担、提箩筐的,也可以看到留长发、穿露膝牛仔裤的;你可以闻到茉莉花茶味的清香,也可以闻到叶子烟味的燥辣和汗酸味的馊臭;你可以听到天南地北各种口音讲出的各种希奇古怪的事情,也可以听到骂人的脏话、开玩笑的俚语。——这里最适合我们这种身份卑微、衣兜里钱不多的人出入。
我们占了一方桌子,老板给我们上了两杯茶,问:“你们租象棋玩吗?”
邓老伯道:“我们吹牛,不租象棋。”
老板走后,邓老伯问道:“我给你讲讲我是怎么成了茅山道的传人的故事,愿不愿意听?”
我说:“好啊!我正想知道你是怎么成为茅山道传人的呢!”
于是邓老伯讲起了他的传奇经历。
民国三十七年冬天,邓老伯刚好十五岁,一天,他去大路边的水田里挑水,发现水田里躺着一个穿一身道袍的醉老道。他看上去年近七十,头发、眉毛、胡子全白了,他醉倒在了水田里,大半个身子浸在泥水里,只露出胸脯和脑袋在路基上靠着——他居然鼾声如雷,睡得跟死猪一样。邓老伯怕他冻出个好歹来,忙放下水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弄回家去,一家人帮他换了衣裤,用热被窝把他焐暖和。等他醒来,问起是怎么回事,他说他是遥山道士,人称醉道人,因为不守道观清规被他的掌教师兄无尘真人逐出了山门,他也乐得逍遥自在,如闲云野鹤般四处云游。这日不慎醉酒,倒在了水田里。他说对邓老伯及其一家的相救之恩无以为报,只有收邓老伯为徒教他一身法术来报答了。邓老伯的父母哪里肯信这样的道士,婉言谢绝了他。他见邓家不肯,便说来日一定报答,邓家也没放在心上。
五八年搞大跃进,邓老伯随炼钢大军进山用土高炉炼钢,钢没有炼出来,倒把人整的人不人鬼不鬼的。那年头,人走路都打瞌睡,走着走着便睡着了的事常有。有一天晚上,邓老伯被派回县城办事,走到半途,实在困得走不动了,便坐在路边想歇会儿,不想这一坐下,便呼呼地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他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了暖和的被窝里。翻身爬起看时,发觉自己是在一间简陋的小茅屋里,屋内陈设简朴。屋东边靠墙南北向铺了一张竹床,床头靠着东墙,一边靠着北墙,床边扔了一根竹凳,斜放着一个竹几;靠床头是一个竹篾制的敞门衣柜,塞了几件灰色道袍;还有一个竹制的书架,架上全是些陈旧的线装书。屋南边是大门;屋西边摆了一张竹制的饭桌,饭桌旁边一道小门。邓老伯走进小门,望了里面一眼,见锅碗瓢盆样样齐全,却是厨房。邓老伯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便从大门出来,看了一下四野,傻了眼了。只见群山环拱,青烟缭绕;茂林修竹,青翠欲滴;飞鸟盘桓,狡兔奔走;绕屋花卉,竞相争艳。这可真算得是世外仙境了。
“看什么呢?”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邓老伯吃了一惊,回头看时,见一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立在了身后。见了那人,他不由喜道:“怎么是你?”
你道那人是谁?原来是那年邓老伯从冬水田里救起的醉道人。醉道人满头银发,一袭长衫,显得他很有点仙风道骨模样。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到这里来了?”邓老伯问。
醉道人呵呵笑道:“这里是遥山道观的后山,你是被我掳来的。”
“不可能!”邓老伯道,“我昨晚还在川东,今天怎么就到了遥山?你别糊弄我不识地理。”
“嘿嘿,这就是你不懂了!我们遥山道有一种缩地术,可以化千里为尺寸,一夜之间由川东到遥山往返几十个来回算什么稀奇!”醉道人道。
“我不信!什么法术?骗吃骗喝的把戏还差不多!”邓老伯道。
醉道人喝道:“小子,我念你救过我,所以要救你一救,你倒好,竟敢怀疑我的法术!你想看什么法术?我演一个让你开开眼界,也好让你小子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邓老伯仰头看了看天空,见有一只鸟正从头顶飞过,便道:“你把它打下来,我就信你!”
“好!”醉道人叫了声好,右手虚空一点,那只正朝南飞的鸟便陨石般坠落下来,他再化点为抓,那鸟便扑扇着翅膀倒飞到了他的手中,悲鸣不已。
“这叫隔空取物术,信了吧?”醉道人对早已看得呆了的邓老伯道。
“信了信了!邓老伯几曾见过这样的法术,惊得只剩一跌连声地回答的份。”
“呵呵,这才像话嘛!”醉道人哈哈笑道。
“可是,你把我弄这儿干什么啊?”邓老伯问。
“我把你弄这来有两个原因。”醉道人道,“一来呢,为了感谢你上次救我出水田的大恩大德;二来呢,是要借你做一件功德无量的大事!”
“我好像不明白哟!”邓老伯道,“你把我弄这儿来害我耽误工作,回去不被队长整惨才怪!这是报的哪门子恩?你要找人做事,哪里不好找,大老远你找我干什么啊?”
“呵呵,小子,你不明白的事多着呢!”醉道人道,“今后几年中国将遭天瘟,人们衣食无着,饿殍千里,你住我这里衣食无忧,还可以学我些法术,今后谋个温饱不成问题,凭什么就不是我救你呀?”
“你要我住你这里?就这深山老林里?”邓老伯道,“你想害死我呀?你还要我学你的法术、像你一样当道士?没兴趣!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不能陪你在这鸟都不生蛋的地方修什么道炼什么术!”
醉道人笑道:“小子,如不是要报答你的恩情,我会留你在此修道?就凭你这点资质?你做梦吧你!遥山道观里多少徒子徒孙想我去传授他们法术啊,我去了吗?我没去!我宁愿躲到后山里来过这种没酒没肉的苦行僧生活我都没去!你倒好,还不想学!”
“人各有志嘛!”邓老伯道。
“你是舍不得你那还没有给你生儿子的老婆吧?”醉道人道,“五五年结的婚吧?那年你二十三岁。”
“你怎么知道?”邓老伯诧异道。
“小子,我醉道人前知一千年,后知五百年,知道你哪年结婚,也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真是!”醉道人气呼呼地道。
邓老伯再不说话,知道说了也白说。遥山到川东不知道有几千里的路,即使让他回去,他怎么回去啊?既来之则安之,学就学吧。
这样,邓老伯便被迫留下跟醉道人学道。他们白天在山间种地,晚上修炼,好在他读过几天私塾,又上过几年新式学校,字还认得,学道术还能应付。三年过去了,邓老伯不知道自己都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法术,也不知道有用没有,心里只是想快些回家,便告辞醉道人要走。